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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21:15 作者: 慕義
    是真正意義上的破產。

    九十年代初, 周斯禮最早接觸的是箱包行業。和秦錫結婚後, 他們所做的產業,在當時的林城, 風生水起, 開始出口國外。

    有一次, 周斯禮簽了一筆很大的出口訂單, 生產出了一大批箱包, 誰知國外的營銷商硬說這批箱包材質含有致癌物, 質量不合格,拒絕付款,並退回了所有的貨。

    這件事在林城鬧得沸沸揚揚, 加上幾個一直看他們不爽的競爭者在背後煽風點火, 這批箱包徹底賣不出去, 原本先給材料再讓他們定期打款的幾個供貨商,找上家門,讓他必須在一個月之內還完所有的錢。

    他們態度很狠, 為了發泄憤怒,把家中值錢的全部搬走,原本華麗的別墅轉眼間家徒四壁。

    周斯禮賣車賣房,變賣所有家產,還欠了一百多萬。九十年代的一百多萬,對於周斯禮來說,是用命都抵不上的。

    周斯禮和秦錫到處找人借錢,面對的全是冷眼和嘲諷,曾經的合作夥伴、大部分的親戚、鄰居朋友,瞬間翻臉,曾經周斯禮風光時期對於他們的幫助,照顧,昔日的那些舊情,如同從他們記憶中剷除,只剩下唾棄和逃避。

    當時的周孟言,只有十歲。

    一夜之間,他的世界全變了。

    在別墅還沒賣出去之前,父母白天出去借錢,讓他一個人待在家裡,那些供貨商動不動上門要錢,瘋狂捶門,在門外大喊大罵,周孟言一動都不敢動,就縮在書桌底下,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那些討債的聲音如同魔咒一般,直至高中,即使周家再次崛起,他晚上做夢還是會夢到有人上門討債,醒來是一身冷汗。

    有次放學回家,他看到討債的人又在家門口,只好繞到後院,就被鄰居和他們的小孩看見,他們對他各種諷刺,說只有狗和下人才會從後院進家。

    他反駁他們,可是看到的只有冰冷厭棄的眼神,匯聚在他身上,狠狠把他作為少年的自尊心踐踏在地。

    羞辱感湧上心頭,他逃得飛快翻牆進別墅,卻狠狠摔了一跤。

    當他整個人從泥土中站爬來,渾身都是髒的,手上的血混著泥,他疼得想哭,但是不敢哭,因為一旦發出聲音,討債的人知道他在家,一定會衝進來,逼著他打電話給爸媽。

    沒有錢,連食物都買不起,他能吃的東西,是父母從外面拿回來別人吃剩下的,饅頭或者粥,甚至變質發潮,但是為了活下來,他只能吃下去。

    把別墅賣了後,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在破舊大樓的角落住過幾天後,叔叔一家終於伸出了援手,把郊區一個農地里擺放農具的房子給他們住。

    房子只有三十平,冬冷夏熱,光線很差,還會漏雨,他們就只能縮在裡頭,想見不得光的怪物。

    阮煙聽著他的講述,震驚。

    「那……那後來呢?」

    「接下來整整半年,我爸都在各處借錢。」

    周孟言垂下視線,眸色沉沉,「他甚至為了借錢……」

    男人的聲音忽然停下。

    阮煙沒有聽到後半句話,房間忽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她感覺到面前的人強烈壓抑的起伏的情緒,卻在忽而之間平靜如無風吹過的湖面。

    「為了借錢而後呢?」

    阮煙怔愣著,聽到男人把酒杯放到桌上,「沒什麼。」

    他起身,直接走去陽台,留下阮煙呆坐在原地。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講起自己的事。

    她沒有辦法去想像那樣的生活,歐拉也瀕臨破產過,但相比於周孟言曾經的處境,只不過是小風小浪。

    她一直以為,周孟言從小就家境優渥,過著精緻的生活,原來他經歷過這些,甚至還有的經歷是他剛才沒有辦法說下去的。

    難怪他說,最難的事是活下去。

    阮煙感覺到一陣心疼。

    外頭的雨淅淅瀝瀝的下著,眼前的園林中白霧繚繞,煙雨朦朧,周孟言看著陽台外的風景,指尖星火明滅。

    眼底的眸光深而遠,漸漸的,他臉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忽而,身旁響起一道軟軟的女聲。

    「孟言……」

    轉頭一看,阮煙不知何時站起身,走到了這裡,她站在玻璃門之間,側向他的方向。

    阮煙聞到濃烈的菸草味。

    「什麼事。」

    他嗓音恢復了以往般的淡然和沉靜,仿佛剛才和她說話的人並不是他。

    阮煙垂眸,猶豫了下,輕聲道:「剛才聽你講的那些事,我想說……有一天你一定可以放下的。那些過去如果沒有擊垮你,就會讓你更好地成長,現在無論是你,還是梵慕尼,都已經挺過來了,而且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阮煙輕揪著裙擺,一時間感覺自己笨口拙舌的,「抱歉,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你,或許你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如果你以後還需要傾聽者,我很願意,如果你希望我忘記,我也會當做今天你什麼都沒有和我說過。」

    她知道男人今天願意開這個口,已經是格外難得了。

    她遲遲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以為他不願意理她,剛想轉身,就聽到他很淡地嗯了聲。

    阮煙心裡鬆了口氣,提起唇角,「那我進去了。」

    她走後半晌,周孟言終於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腦中,阮煙柔軟的聲音停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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