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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15:24 作者: 千十九
池又鱗就坐在我對面。
可我控制不住。
「別哭別哭……」奶奶抱著我的頭往她懷裡揣。
「我……只是感慨……」我斷斷續續地辯解。
「我知道我知道,往事容易催淚。」奶奶體貼。
我奢望,有一天,我跟池又鱗各自成家,大家一起再去托斯卡尼,喝著我們生日年份的葡萄酒,怡然自樂地看膝下兒女嬉戲----我們是如此成長過來的,我們的兒女也會擁有自己生日年份的葡萄酒,等著以後成家、共敘天倫的時候享用。
但我愛池又鱗,我瘋狂地愛著他。
我知道不可以,不能夠。
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Punch 11
我已很久很久不曾哭過。
如果讓我選,我寧願身體受傷十倍,也不願意在池又鱗面前落淚。
夜深人靜,我從床上爬起,靜悄悄到樓下書房,備好墨,攤開宣紙。
白天,奶奶為我找下台階,說我肯定是太少回家了,又剛忙完,一時情緒激動才這樣。老人家讓我跟池又鱗晚上在家裡睡----「好好在家睡一晚,吸飽家裡的氣息,明天再出發!」
我自然明白奶奶的用心,但我睡不著。
蘸了墨的筆尖在宣紙上泅開墨跡,隨著我的揮動拖出迤邐筆畫。
我抄寫心經,原以為清寡佛句能鎮住心魔鎖住邪念,用寂寥無味的書寫來鞭笞責罰喧囂不止的野望。
但這麼多年,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沒有用。
我有時會變得暴戾殘酷,比如對池又鱗動手的時候,比如把別人拉入黑名單的時候。
我簡直要被撕裂成兩個人。
門口有些微聲響,我抬頭,池又鱗不知在敞開的房門前站了多久,看著我。
我停下筆,收拾好桌面,把摺疊好的宣紙帶離現場。
池又鱗伸出一手扶著門框,擋住我的去路。
他低頭問我,「為什麼哭了。」
我的目光停在他的手臂上。
多年前,那還是一條藕臂。他愛闖禍,做了壞事就跑來求我抱抱。
我努力抱他,「抱不動你,小壞蛋。」
胖墩墩的他咯咯笑,雙手雙腳纏上我。
為什麼時光不能停在那些歡樂的畫面上,為什麼我們要長大。
我不會再次失態。雖然我是在他面前哭了出來,但我不會讓自己變得卑微可憐。對他所有的感情都是屬於我的,不是屬於他的。
我仍然是那個說動手就動手的池亦溟。
他的問話,我沒有回答,因為不想與他展開任何對話。
我們就這樣僵持。
最後,他放下擋路的手。
我走出書房。若說我還有什麼話作為結束語,那就是,「……好好對待施南。」
回到房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施南的號碼拉入黑名單,把他的微信名片刪除。
做得有些遲了,還好他沒有找我,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應對。
他即將成為池又鱗的某某。恭喜他,這是多少魚鱗日夜盼望的好事。
我躺上床,只盼著明天回學校不會碰見他。
第二天回校,施南沒有來找我。
接下來幾天,他都沒有出現。
我沒去找他,也屏蔽了所有娛樂消息的接收。
學院內部網掛出《青年教師進修通知》的文件。
那是苦差事,都好幾年了,沒人報名,聽說今年再沒人報就得取消項目了。
我看了文件,填好報名表,送到人事處。
人事處的主任還勸我好好考慮,畢竟最後要求出來的成果條件太苛刻。
「你這去的一年,要變苦行僧呀。」主任打趣道。
我笑笑,「沒關係。」
她也就不再說什麼,讓我等通知。
這期間,我沒有踏足圖書館一步,借書還書都狠心地叫辦公室的學生助理跑腿。
終於等到人事通知下來。我要開始辦手續收拾行李了。
母親在電話那頭不住抱怨,「你才畢業多久呀,又得走一年,你都沒陪我去看過弟弟的演唱會……」我聽見父親在旁邊替我解圍,「孩子出去見識見識是好事,你就別說了。」
答應了母親天天跟她視頻聊天后,我們結束了通話。
我放下電話,抬頭看天。
天地浩然,我卻不斷流浪。
我以最快速度準備好所有手續資料,選擇最早的日期遞交申請。
一切順利得出奇。
與學院的老師做好交接,我就能動身。
學生們聽到風聲,不斷過來找我或聊天或拍照。
我全部拒絕。
我不想與人來往太多。
就讓我安靜地來,安靜地走。
Punch 12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芬蘭,有極夜和極晝,能看見北極光。
對方學校給我安排了學校附近的寓所。站在小陽台上,能聽見不遠處海浪的聲音。
接待我的留訪(留學生和訪問學者)組織本安排了幾天的觀光旅遊,讓我先放鬆一下,但我婉拒了,直接到系裡跟對接的教授們見面,準備研究課題。
他們驚訝,眼下正是旅遊季的尾巴,等入了冬,那就有很長的時間不能四處走動了。
「年輕人,順便去交交友!」長著大鬍子的教授笑著對我說。
我只笑笑。
或許,我更想當個苦行僧。
半個月後,滿城風雪。
天色暗沉,雲層厚且低,風雲間有微微暗光,仿佛殺伐的刀劍在不斷揮舞。
我突發狂想,披上大衣,到街上走動。
呼嘯的風與雪猛烈如獸,以極狂的凜冽之勢吞噬我。
在天地撼動之間,小小的我,覺得痛快。
我歪歪斜斜地、走一步退三步地,慢慢地挪到了只聞其聲未見其真顏的海。
那海是黑色的,像狂亂的戰場。一波一浪之間的翻滾,都帶著極其冷酷的惡意。
然而天地之大,比不過人心。
系裡有研討會,講的是《洛麗塔》。
中文版的開頭為,「洛麗塔,我生命之光 ,我慾念之火,我的罪惡 ,我的靈魂」。
而英文原版的「慾念」用詞為loins,指生`殖`器。
每一個單詞,都表達出沉淪。
這是我為數不多不願重讀的書。
它會提醒我,在池又鱗十六歲時,我曾有過的慾念。
池又鱗打完籃球回家,在浴室門外把衣服亂脫一地。
門內,他在洗澡;門外,我走近。
我的目光,在地上一堆髒衣服中流連。
我盯著他的內褲。
我想把它撿起,湊到鼻子底下,閉上眼,好好地,聞一聞。
來芬蘭數月,我沒有交到朋友。
邀我喝酒喝咖啡參加派對的好意,我只心領。時間一長,便無人問津。
一開始是母親主動與我視頻聊天,後來反倒是我到時到點就向她請安。她說起我來,「哎呀,你怎麼不出去會會朋友什麼的,這麼準時跟我視頻不行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