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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15:24 作者: 千十九
    我們一路無言。

    到了醫院急診室,醫生給我局部麻醉,我看著對方用鑷子將異物從我的血肉中捏夾出來,黏連著一絲皮膚組織,好像在剜我的肉。

    我感受不到痛,但心一直在顫抖。

    護士給我包紮好傷口,讓我到外面等叫號取藥。

    期間夏鷗忙著替我交費和排號。

    我該對她說聲謝謝。

    等叫號時,她輕輕在我旁邊坐下,好像生怕我會被驚動。

    「對不起……」她開口道。

    她說,她離開之後,心裡很不安,所以在一樓徘徊,猶豫著要不要上去看看情況,但又怕自己添麻煩。

    她說,她從沒想過會和池又鱗發生那樣的關係。可能,是她太寂寞了。而且對方是池又鱗。她算不上野火樂隊的粉絲,但面對池又鱗,她意亂情迷了。

    沉默良久,她說,「其實,我……」

    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她是無法再說下去,還是等著我允許她說下去。

    我沉默以對。

    所以她的話沒有下文。

    我也沒有興趣知道她的下文。

    電子布告牌上出現了我的名字。

    夏鷗比我動得更快,已經去窗口替我取了藥回來。

    我接過,終於開口,「謝謝。」

    她想說什麼,我又道,「抱歉,我沒辦法替你送行了,你自己去機場時小心一點。」

    夏鷗應該明白我的言外之意。她嘴唇翕動,最後低下頭,「嗯,我曉得了。」

    我跟她說我再坐一會兒,讓她先行離開。

    夏鷗走後,我收到她發來的簡訊。

    我沒看,刪除了。

    她的號碼,我猶豫了好一陣,也拉入了黑名單。

    其實,她何錯之有。不過你情我願的男`歡女`愛。

    我卻對作為朋友的她處以極刑,斷絕來往。

    我想,我的身體裡有另一個我。那個我極其暴戾冷血,像頭怪獸,鼻孔噴著氣,怒吼著要毀滅一切。

    回到我在學校附近的住所。

    因手受了傷,我所有動作都慢下來,慢得我可以在每個間隙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審視我自己。

    不久前才剛跟學生提過「愛在左,情在右,在生命的兩旁,隨時播種,隨時開花」。

    當時說得天花亂墜,煞有介事。

    我真是虛偽。

    醫院給了套手的防水袋。因從小練左右手,哪怕右手不便,左手也還管用。

    我緩緩地洗澡,緩緩地換好衣服;然後去書房,緩緩地攤開宣紙,用左手抄寫心經。

    這麼些年,我抄來抄去,只有這一句----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Punch 8

    野火樂隊成立也有些年頭,成員終於換了新形象,除了池又鱗。

    他還是那個板寸頭,額上那道疤痕依然醒目,背後仍舊觀自在隨身。

    野火四子為古裝電影《將軍的戰》作曲配樂。

    本以為他們會弄個出格的搖滾風古曲,但他們正正經經地配出了恢宏大氣的樂章。

    用隊長的話來說,野火的靈魂在音樂中是自由的。

    池又鱗負責的部分,是將軍血戰之後慘勝一幕。電影片段中,將軍回首,戰場上哀鴻遍野,飄揚的旌旗沾滿了血和硝菸灰。天邊,雲幕深重。

    一段低沉的大提琴引入,交響樂起承轉合的旋律和節奏帶出驚心動魄的起伏;期間一段小提琴獨奏高`潮,訴說無盡的哀與傷。

    曲名叫《蒼》。

    「魚鱗」們炸開了鍋,讚美之詞如滾滾江水滔滔不絕;馬上有技術貼跟上----《論池又鱗的創作實力》。

    早期,池又鱗譜寫的曲詞有著明目張胆的露骨,這種露骨不是性`感,而是直白,直白地諷刺,直白地反抗,直白地高聲吶喊,讓全世界都聽見他的聲音。以《回家的路》為轉折,他開始收斂。至《蒼》,他已曉得用低沉的鈍來代替高亢的銳。

    但無論早期還是近期,池又鱗創作的詞曲,底下都涌動著一種難以用言辭表達的情緒。那種情緒與詞曲割裂開來,像平靜的海面和深深的海底。

    最後。池又鱗寫過家國,寫過鄉愁,寫過反戰,寫過救災,唯一沒寫過愛情。

    手傷期間,我很好地瞞過了奶奶和父母,很好地完成了日常起居步驟,雖然工作上有些不便(例如打字),但還有學生助理幫忙。

    眼下,我站在藏書庫里一排極其高大的書架前,仰著頭,有些無力。書架頂上有一本超級大部頭,正是我寫論文必須的文獻。

    只能繼續麻煩別人了。正當我打算叫人時,一聲「師兄」讓我回過頭。

    「真的是你!」

    我愣了一下,才回過神----聲音的主人是我以前社團的師弟,施南。

    本科時,我是話劇社的社長兼編劇,而施南是台柱。

    久別重逢,我驚喜問他,「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大企業工作嗎?」

    施南笑道,「我辭職了,現在在市立圖書館工作,最近有任務,借調回來母校的圖書館。」他看著我,「沒想到能碰上你,我之前聽說你去了國外。」

    「是,我去讀博了,現在在學校里工作。」

    「那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常常見面了。」施南細心,發現我的手受了傷,走到我身旁,「你要哪本?」

    我不客氣,指了指最大的那本。他笑了,爬上扶梯給我取下來。

    我們一起在教工餐廳吃午飯,聊起分別期間的人和事。

    施南有一雙非常有神的眼睛,波光流轉,笑時軟,嗔時艷,能攝人心魂。

    我感慨,「你的樣子都沒變過。」

    他哈哈大笑,「你也一樣。」

    他說,「以前社團里很多人都暗戀你,但大家都不敢高攀。」

    「是麼?」我不甚在意地回應。

    真實的我,他們都不知道。那樣的我,不好。

    「師兄現在有伴了麼?」

    我搖頭,「還是一個書呆子,埋頭故紙堆中。」

    施南要與我握手,「同是天涯淪落人,往後吃飯有伴了。」

    Punch 9

    第二天,施南真的來找我吃飯,還帶著熬好的湯,說是給我這個傷者的,「花生豬蹄湯,以形補形。」他笑道。

    我本不好意思,被他這麼一說,也笑了,接過保溫壺。

    禮尚往來,隔天我請他出去吃了一頓。

    他依樣畫葫蘆,下一天也來請我。

    我們真的成了飯友。

    施南很會聊天,我總是被他逗樂。

    我笑問,「我之前怎麼不知道你是個段子手?」

    他攤手笑,「我也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好哄啊。」繼而認真對我說,「師兄你以前雖然看著我們,可真正的視線卻越過了我們,不知道看向哪裡,看向誰,給人不可捉摸的感覺。」

    聞言,我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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