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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15:24 作者: 千十九
    我並不想哭。我哭不出來,但心裡很難受,像被一隻手攥緊咽喉,呼吸不能。

    奶奶一下一下輕拍我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現場只有我和她。

    池又鱗被父母送去了醫院治療。而我的學生也被她的家人接了回去。

    池又鱗和我的學生都已滿18歲,他們發生關係屬於你情我願,除了說兩人不檢點之外,沒有可指摘之處。

    而我打池又鱗的舉動在當時當刻於情理上也說得通,除了下手狠了些。

    我冷靜了下來,奶奶勸我,「去醫院看看弟弟,兩人好好談談?」

    其時我正準備用毛筆抄寫心經。這是爺爺責罰我們的一貫做法----用毛筆抄寫古籍,抄到真心實意悔改為止。

    我攤開宣紙,「不去。」

    我知道自己下手重,但池又鱗該打。我願意一直被罰抄寫,決不道歉。

    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硬氣。

    奶奶輕嘆一聲。

    我相信她剛剛在給醫院那邊打電話時一定責備過池又鱗了,但以後者離經叛道的個性,不可能先低頭。

    不久,我的學生給我發道歉簡訊。

    我把它刪了,拉了號碼進黑名單。

    在這次的事情上,我跟池又鱗沒有和解。

    後面還添了新仇。

    Punch 3

    和池又鱗打了一架後,我徹底搬到了大學宿舍里住,整個月都沒有回家。

    母親對我放心不下,天天打電話不止,這天還特地跑來學校。

    我們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廳里相對而坐。

    母親是舞蹈家,多年的藝術浸染讓她多愁善感,她怕我有什麼情緒後遺症,正仔細盯著我看。

    「……還不能跟弟弟和解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知道她為何特別緊張我的反應。畢竟這麼多年來,我是她心目中的乖寶寶,溫和善良正直聰明,這次突然間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成為施暴者,打起架來周身一股不要命的氣勢。

    我不說話。

    她忽然話鋒一轉,「……你是不是喜歡你的學生?」

    所以她跟池又鱗上床才會給我這麼大的衝擊。

    我在腦子裡自動補充完整母親的言外之意。

    如果這能成為讓母親放下心來的理由,我不介意撒謊。

    我點了點頭。

    母親一副瞭然的神情,嘆口氣,「我明白,讓這種傷痛癒合是需要很長時間的。」

    她在做最後努力,「不過,弟弟的額頭縫了八針,還有輕微腦震盪,他在醫院裡也吃了不少苦頭,我讓他多退幾步,你也退一步,主動跟他說說話好不好?」

    「不好。」

    母親眼裡閃過一絲訝然,而後笑了,「好久沒見你這樣鬧彆扭了,到底還是個孩子。」她該說的都說了,既然我這麼堅決,她這次只好作罷。

    送母親上計程車後,我站在路邊漫無目的地想----我究竟是不是「還是個孩子」的狀態,究竟如何來定義「還是個孩子」。

    意思是我所做的事情雖然越界但可以被原諒對嗎?

    那要越界到什麼程度才不能被原諒、不再貼上「孩子」的標籤呢?

    抑或,我所做的,早已超越「孩子」的範疇?

    時間還沒有給我答案,我就得面對池又鱗了。

    奶奶生日,做孫子的,自然要祝壽。

    過往,奶奶做壽是大陣仗的事情。但爺爺去年剛走,今年我們兩兄弟又鬧出這麼件事,奶奶主張低調過了就算了。

    她只希望我們兩個和和氣氣地面對面坐下。

    我看了看池又鱗,他額上的疤痕也不見得很深。他還活得好好的,頂著一張「我無罪,我有理」的臉正在我對面招搖。

    我都不知道,我對他有這麼多、這麼深的負面情緒。

    飯席中途,我上洗手間。

    無非是想少見池又鱗一會兒。

    誰知他跟著我進來。

    他確認洗手間沒其他人之後,背靠在我身旁的牆上。「這段日子,你晚上睡得安穩麼?」他笑著問我。

    我沒理他。

    「我每晚都睡不安穩,就想著你當時揍我的模樣呢。」他稍稍低頭湊近,「沒想到,你也是個嗜血分子。表面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我們大家都被你騙了。」

    我睨他一眼,突然出手往他臉上招呼!

    池又鱗受驚地失態往後退了一大步。

    我不過做個假動作嚇嚇他。

    「你果然是每晚都想著那天挨打的情景,反應這麼快。」我一邊說一邊從他身旁經過,「不想再挨打就閉嘴。」

    「池亦溟,」我已走出幾步,池又鱗轉頭看我,眼梢尖尖,斜飛入鬢。他嘴角勾起,「我們走著瞧。」

    不久後,野火樂隊成立,池又鱗是主唱。

    我那時才知道他還在後背紋了一個觀自在佛像。

    但那並不能拯救他已走歪了的靈魂。

    我收到從唱片公司寄來學校的一張demo。裡面只有一首歌,還附上了歌詞。

    歌名叫《高貴》。

    裡面有一句唱詞,「祝願你的高貴,能成為獻給艾米麗的玫瑰」。

    在《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這篇文章中,艾米麗是個可憐的女人。

    她愛的人不愛她,所以她毒死對方,還和對方的屍體一起睡了好多年,直至屍體成了腐骨,直至她也死去。

    真是極致的諷刺和歹毒的詛咒。

    最可惡的是,不止他唱,當時滿大街的少男少女都在唱這首歌。

    並非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典故,普羅大眾不過跟風。

    因為旋律張弛有度,有幾個音真是神來之筆,錦上添花,這首歌自然而然為大眾所傳唱。

    那段時間,我走到哪兒都能聽見有人在哼這首歌。

    池又鱗簡直惡魔。

    你不能說這是幼稚的舉動,因為它是狠狠的惡意。

    我報了名一個跆拳道班。

    我告訴自己,若有下一次動手,我一定把池又鱗往死里打。

    Punch 4

    但似乎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

    野火樂隊剛出道,池又鱗非常忙碌。

    而我,也要決定前程。

    在野火樂隊一周年的粉絲慶祝會之後,樂隊成員飛往英國閉關集訓。

    翌日,父母與奶奶到機場為我送別。

    我即將啟程去美國讀博士。

    新的國際機場氣派無比,巨大的玻璃牆之外是一架架準備起航的飛機。

    離別的祝福贈言在前一晚的飯桌上已經說過,此刻奶奶握住我的手,將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再見面可能是一年後,可能是兩年後。

    「雖然你已長大,但離家這麼遠、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呢。」奶奶摸摸我的頭。

    「就是啊……」母親眼眶都紅了,轉身埋臉在父親懷裡。

    「只是去讀書,孩子有自己的人生安排,你們這麼傷感做什麼。」父親笑著說,叮囑我,「下機後就聯繫你范叔叔,他會來接你。」父親是大報總編,他讓美國聯絡站的下屬送我到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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