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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6:19 作者: 萬川之月
雖然不至於極難撼動,但南方平時確實是個微笑一直掛在臉上的人,反正譚亦辰是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失態。他一時間甚至很難想像路程剛才究竟做了什麼,讓幾天前還穩穩噹噹的南方嚇成了這樣。漫無邊際卻又極其深刻的驚惶仿佛滲進了他的骨頭縫裡,突如其來的變故簡直把他平素放在外面見人的一層殼硬生生給削掉了,裡頭露出一雙茫然無措的眼睛,譚亦辰看著都有些害怕。
在某個瞬間,他真心懷疑這屋子裡住著的其實是兩個精神科的患者。
譚亦辰站在那兒久久沒動,南洲嘴上安慰著南方,眼睛卻不斷地往他那兒看。誰知譚亦辰不僅不如她所願幫著開解南方,反而面色一時悵然一時憂慮地發起愣來了,南洲以為他是礙著自己在場,有什麼想說的不方便跟南方說,於是施然站起身來:「亦辰,你替我照顧一下哥哥,我上樓去看看路程哥怎麼樣了。」
即便是愁雲慘霧的時候,南洲拾級而上的身姿依舊娉婷優雅,帶著與南方如出一轍的溫穩氣度。譚亦辰不由多看了兩眼,心想她那聲「亦辰」倒是跟以前一樣叫得順口,又想起這樣哪兒都挑不出錯的女孩子大概是不會喜歡自己的,而眼前這個連呼吸都艱澀的傢伙也是個為情所困的。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說情人節就該玩連連看,消滅一對是一對了。這世上只要有人生了情,不管配不配成對,有沒有被消滅,過程中所體驗的痛苦都是必然的。至於這痛苦到底能不能與甜蜜相抵,那就只能冷暖自知了。
這邊譚亦辰逐漸恢復了工作狀態,抓住南方細細交代「路程的精神狀態很難判斷是不是抑鬱,有沒有傷害自己或他人的傾向,你平時要儘量避免刺激他」,那邊南洲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卻對路程肯不肯見她毫無把握。
路程不在他的影音室,不在小起居室,那就更不可能在使用頻率極低的客房裡了。南洲站在自己哥哥及其男朋友的臥室門前,略略猶豫了幾秒鐘才抬手打算敲門,沒料想這門居然沒關上,一點點力施加上去立刻就開了。
可能他們真的是在一起生活得太久了,路程居然跟樓下沙發里的南方是一模一樣的姿勢,都是抱著腦袋頹然而坐,只不過他坐的是床沿而已。
南洲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覺得心底極其酸澀,緊接著又冒出一陣難以抑制的疼痛來,這一激動語氣就再也客氣不了了:「路程哥哥,我能問問你打算跟我哥耗上多長時間麼。」
路程抬起頭看著她,眼裡空無一物,好像根本沒聽懂南洲在說什麼。
「我哥從十年前開始就一直和你在一起,除了實在受不了才離開了半年,其它的時間裡分分秒秒都在為了你忙碌。他本來是想做一個評論家的,現在一門心思替你打理公司,這些年他一直很難,還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南洲被過於激烈的情緒噎得幾乎氣息不定,越說越替南方覺得委屈:「這都是為了你。路程哥,那你呢?你打算再跟他一起生活多久?」
路程又緩緩地垂下頭去,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有生之年,我絕不放手。」
南洲又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眼淚逼回去,張開口卻還是微微哽咽了:「你們這樣怎麼能過得下去。你不能自己高興了就跟他親親熱熱,不高興了就這樣嚇他。他那麼愛你,他受不了的。我只有這一個哥哥,他為了你跟爸媽鬧得水火不容,心裡可能已經不堪重負了,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就這麼嚇他,他能經得起麼。你還有路銜大哥和梁意姐姐能理解你,路伯父路伯母也不怪你,可我哥……我哥就只有你了。」
路程靜靜聽著,合上的眼瞼不斷發顫,似乎無法承受這樣銳利的陳述。
「路程哥哥,無論我哥以前做過什麼,他既然回到這裡來了,你也接受了他,你就應該讓他幸福。」
那種路程式的陰沉氣場此刻已擴展到無限大,南洲顯然不是對手,等來他一句「對不起,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之後便轉身出去了,輕輕掩上門時甚至有些釋然,一面揉著眼睛一面往樓下走去。
這一天的午飯時間徹底充作了慘劇時間,到了下午五點多,盛夏的強光開始黯淡下來了,路程也終於搖搖晃晃從樓梯上下來了。譚亦辰和南洲早就走了,只有南方一個人悶不吭聲地坐在沙發里,其實是好幾個小時都沒變過姿勢了。
常年相守,路程當然知道南方的性格:對外要他怎樣無懈可擊都做得出來,但轉身回到他真實的小世界裡,南方實在算不上抗壓能力出色的那一類人。在學校的時候,忙得厲害了大作業就會拖到截止日期的前夜,雖然按時完成是能夠確保無虞的,但他仍然會非常緊張地高速敲打著鍵盤,明知道越快越要出錯,仍然沒辦法氣定神閒。
今天這件事,恐怕是對他心理承受能力的極限挑戰了。
路程躲到樓上去的時候心裡極亂,連門都忘了合上,更不要說拉窗簾了。他在上面看到天晚了才下來,客廳里卻以那雙層隔光的窗簾阻斷了所有的外界光,只開了一盞幽微的小燈,斜斜映出南方沉寂的身影。
路程忽然覺得委屈了,自己委屈,也替南方覺得委屈:本來兩個人在一起什麼都好,中途那件事他也在盡全力說服自己去原諒,為什麼幾句話一爭就會弄成這個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