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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6:19 作者: 萬川之月
路程也不知聽進去了幾個字,眼神渙散地望著南方,顯然還是沉在他自己構建的虛擬世界裡。
等他把關於掛鐘的問題想清楚了,家裡已經連晚飯都撤了。南方無奈而寬容地看著他,問他是要找點什麼事打發時間,還是直接上床休息。
「你說呢?我現在用腦過度,頭都疼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南方笑著把他勾到自己身邊來,輕輕觸吻路程的額頭:「你去洗澡,我去鋪床。今晚你就歇息一下,什麼都別忙了。」
路程低頭在他頸側磨蹭了兩下,眉宇間儘是疲憊:「……嗯,好。」
這個南方提了多次,但路程次次都沒怎麼聽進去的新書發布會,後來當然還是如期舉行了。
那天人多事雜,南方打電話叫沈洛來幫忙,還開玩笑說要付他300%的加班工資。沈洛拿過他額外發的不少獎金,時常覺得自己無功就不該受祿,匆匆應了幾句就迅速趕往路程那所房子。誰知等他到了,路程一行已經整裝待發,可憐他辛辛苦苦爬上山來,轉眼又被人塞進車裡,一路向著山下絕塵而去。
發布會現場呈現出一派有條不紊的忙亂,造型師化妝師都等在後場,路程進來坐定後,以他為中心的所有準備都開始運轉起來。沈洛覺得自己往哪兒站都有點礙事,想幫忙又笨手笨腳,最後只好在窘迫感的威逼下找了個不起眼的椅子,坐下來靜靜地觀察旁人。
如果不是路程不喜歡出門,他原本應該是此類場合當仁不讓的寵兒。但刻意的游離並不能使他與這個世界產生任何隔閡,穿上西裝往眾人中一坐,難以言喻的貴氣自然會回到路程身上,如同他與生俱來的屬性。
剝去了平日裡如影隨形的疏懶,路程就像個除下凡人面具的神祗。眉目如昔,分毫無差,但那一舉一動分明已不再是他。
或者,終於是他。
一切停當,路程默然向前來通知他入場的人略一點頭,起身走向一片瘋狂閃爍的鎂光燈。南方極其自然地跟在他身後,入座時替他先一步拉開座椅,並微笑著接受路程的頷首致謝。
沈洛陪著到了轉彎處就已停步,但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還是被瞬間炸開的強光耀得滿眼發白,揉著眼睛快步回到了後場。大家都圍著這件事忙了很久,後場自然掛著好幾個現場直播的液晶電視,專供工作人員們觀看前場的實況。
路程的態度平靜裡帶著冷峻,南方則一直保持著淺淡的笑容,把所有並非針對作者本人而提出的問題一個一個地替路程擋掉。
在路程之前的全部作品中,一大半都是模糊了時間背景的故事,這本新書卻是一個例外。路程不僅給出了具體的時間、地點,甚至完全不避諱那是日本侵華時期所發生的故事。說實話,作為最先通讀全篇的幾個人之一,沈洛不得不讚賞這種細節表述所帶來的真實性,也明白這是路程對自己以往寫作風格的一種大膽挑戰……
但記者們一定不會這麼想。不知不覺的,在問過「您對日本文化是否抱有深厚感情」和「您對侵華歷史的具體態度如何」之後,一個相當尖銳的問題被光明正大地拋了出來:「路先生,作為時下閱讀人群所追捧的對象,您的新作並沒有涉及對歷史事件的具體態度,也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愛國主義立場,請問您是否認為這是一種遺憾?」
這已經很大程度上偏離了「就新作內容進行提問」的宗旨,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不客氣的挑釁了。在路程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南方不得已悄悄攥住了他的手,把潮濕的汗意與擔憂一併向他坦白。
於是路程深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也沒有說。
該記者一擊見效,第二個問題立刻再接再厲:「路先生,時下言路漸開,公民的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也得到了應有的保障,您認為您作為讀者心目中的知名作家,在新作中對敏感的歷史問題保持曖昧不明的態度,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一種逃避社會責任的行為?」
南方這次根本來不及阻攔,因為路程已經傾身靠近了話筒,一字一頓地說:「文人如果妄議國事,那不僅是我個人的悲哀,也將是家國的不幸。」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在一片含義各異的嗡嗡議論聲中,南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平定一些,示意司儀讓提問環節提前結束。之後的限量精裝本簽售過程中,路程一直陰著臉一言不發,儘快簽完那五十本後立刻起身離開,無論他該說的還是不該說的,一概都沒有再做聲了。
在那之後的經歷,對於當時抗擊打能力尚且不強的沈洛來說,完全就是個噩夢。
路程和南方回到後場後,焦急的南洲馬上湊過來詢問公關上是否能對此予以補救,南方卻鐵青著臉拂袖而去,從頭到尾只甩下一句硬邦邦的「一切拜託你全權處理」。公司的最高執行者走了,那一切事務的核心人物路程自然也跟著被帶走了,整個現場一片混亂,一貫幹練的南洲都露出疲於應對的樣子來,足足忙過了二十幾分鐘才抽空找了一次沈洛。
「抱歉抱歉,早就該找你過來幫忙,我實在是忙昏頭了。」
沈洛真心同情她,趕緊端了杯溫水遞到南洲手裡:「南小姐你慢慢說,有什麼我能做的我一定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