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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6:19 作者: 萬川之月
「你……你要是這麼難伺候,出國前怎麼不學好做菜?!你說你,你現在這樣,就算去醫院了也沒多大用,你說怎麼辦。」
氣急了他也不知怎樣排解,隨手抓起一本書就砸在南方的書桌上:「你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啊!」
南方實在沒力氣勸阻他,為了自己胃疼向他道歉也有點怪異,只好有氣無力地開口:「別吵……我難受死了。」
路程無奈,站著看了一會兒他的病狀,最後只能弄了個熱水袋塞進他的被窩。南方正昏昏沉沉,路程多了個心眼怕他燙著,想了想又拿了出來,裹上一條厚毛巾才重新放進去。
路程經常頭疼腦熱,消化系統卻強健得很,並不清楚這胃疼究竟算怎麼回事。南方一直斷斷續續地發出隱忍的喘息聲,好似真的受了極大的虐待,委屈得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想他們在國內的日子裡,誰也不曾缺吃少穿,如今卻為了正餐的食物吃不慣而搞成這樣。路程盯著眼下這張蒼白的面孔,自以為幾乎不存在的那顆心竟然有點疼了。
這房子以前都是備給情侶租的,兩間臥室用的都是雙人床。顧不上問他是否介意,路程繞到床的另一側躺了進去,小心地環著他,一點一點替他按摩或許正在拼命抽搐的胃部。
半夜裡,南方疼醒了好幾次。剛發現路程從後面抱著他的時候,南方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但看到路程滿面疲憊,眼裡血絲遍布,他立刻把問一問的心思都收了。打記事起就再沒與人同床共枕過的路程簡直悟性驚人,掀被子之前貼著南方的背壓住了邊緣,起身時一點也沒有影響被窩裡的暖意融融。
「先別睡,喝點熱水。」
南方想伸手接過杯子,肩頸處的被褥卻被路程極不耐煩地摁住:「就這么喝吧,一會兒被子裡沒熱氣了,你又要喊冷。」
「唔……我剛才,說我冷了?」
路程揉著額角嘆氣:「何止是喊冷。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煩的病人。」
南方就著他的手喝了大半杯熱水,路程正要把杯子放回廚房,身後躺得好好的南方忽然坐了起來:「天吶我剛想起來,明天我還有篇作業要交!」
路程一把將他推回床鋪里:「什麼天不天的,你給我老實點,躺著不准起來!」
「我的作業怎麼辦?!」
路程知道他讀的東西大多是文學評論,於是說起話來底氣愈發足了:「我寫,我替你寫還不行麼。說吧,什麼題目,字數多少。」
南方驚訝地看了他幾秒鐘,猶豫著答道:「論Beowulf在英國詩歌發展史上的重要意義,2000字。」
「什麼蠢題目,Beowulf的意義還需要討論麼。」路程笨拙地拉好南方的被角,一面嘟噥著一面去找台式機的電源開關:「你睡吧,我來寫,有什麼事你叫我就是了。」
房裡驟然安靜下來,只有路程敲擊鍵盤的聲音無比明晰,起先是勻速的,後來大約是心煩意亂,聽上去如同疾風驟雨在肆虐著水面。南方的心神就這樣被淺淺地撩撥,縈繞著睡意的問話突兀地出現在路程的聽覺里:「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會突然寫出《醋栗》來。」
路程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你怎麼會知道。」
「按你現在的年齡算,是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寫那個專欄的吧。巧得很,我就是高一那年開始讀外刊的,因為那時候想接觸點新鮮的閱讀資料。每次讀到你的專欄,我都特別喜歡,長此以往,就記住了那個文風。開學沒多久,我無意中在導師那兒看到一篇你寫的小論文,我就懷疑了。再找了幾篇你練筆的作業來對照,我差不多能確定那是你了。署名LC,路程,不是你還能是誰呢。」
路程真正是愣住了。他也曾質疑過南方對他的熟稔和親近,可能不僅是室友這樣簡單。可他哪裡料得到,自己發表在小刊物上用以練筆的專欄竟也有讀者,還就躺在他身後的床上。
「我看了《醋栗》,覺得風格很不一樣,你好像忽然變得很混亂。我以為我猜錯了,按理你不會寫出這樣態度模糊的文章來,所以我還特意打了電話去那個雜誌社。我多繞了他們幾句,就知道作者確實是年輕人,年輕得不可思議……」
「南方。」
南方說得正順,被叫了名字不由一怔。
「南方,我確實沒想到那些東西是有人在看的。我很高興能認識自己的讀者。」路程回過身來,面上是明明白白的笑意:「但是你現在需要的是睡眠。我們以後再談好麼,總之有的是時間。」
毫無防備之下,這又是悚然一驚:不知路程有沒有聽出什麼來。當年初見那些文字時的驚喜,每個月等著月刊寄到家裡的急切,還有漫漫數年中細緻研讀的苦心。南方病得頭暈,不禁有些暗暗的慶幸。要不是路程催他睡覺,鬼知道自己會不會說出「不管你信不信,我認認真真地看過你寫的每一個字」之類更直白的蠢話來。
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被路程擁在懷裡的南方才真正睡熟。而長這麼大從沒照料過別人的路程幾乎跟他一樣難捱,兩點到四點替他寫了篇東西電郵給教授,回到他身邊又反覆倒了好幾回熱水,始終不得安寧。既然醒了,南方也安穩了,那就應當回他自己的房間去。結果路程剛想下床就是一陣眼前發黑,索性倒了回去,糊裡糊塗地就這麼擁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