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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6:19 作者: 萬川之月
前一夜他在床上說他也不想的,那是他真的不想。可每個寫字的人都有自己的習慣,甚至可以說是被所謂的「才華」牽著鼻子走,哪裡容得他想怎樣就怎樣。他也想對南方好一點,或者勸自己放寬心往前看,可確確實實是做不到。
作為作家那一面的路程,因為不喜交際也不想將自己的思維置於人前,多年來一直把南方當作唯一的討論對象。有的時候自己構思得太過入戲,往往會忽視一些旁人看來顯而易見的先後邏輯問題,需要在敘述中得到指正和有益的建議。他背負天才之名已經太久,能尋得並肩而立之人極為難得,因此與南方相愛時連保護自己的安全距離都沒有留好。
一夕生變,無論是「作家路程」還是「南方的路程」都無所適從。畢竟兩個人在一起曾經是非常理性的決定,除卻感情,還有更為堅實的現實基礎促使他們相攜而行。他們的工作與生活渾然一體,相互依存,之前從未做過應對風險的任何預案。
路程也是人,而且是一個精神狀態向來不怎麼穩定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罪魁禍首在自己身邊來迴轉悠,還時不時說出「求你」或是「只有今晚」這種話來刺激他。
平心而論,他是真的不想再愛。
可惜不能不愛:南方和他,大約是死也不會放過彼此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那句老話,別催我
第二章
想當年,南方申到半獎赴美讀大學的年代,名校們還沒有如今這樣爭先恐後地降尊紆貴。那個時候,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榮光依然可以歸於學生本人,而不是批量化生產申請文書的留學中介。
十九歲以前的人生,於南方而言的確乏善可陳。出身商賈之家,生來沉實穩重,早早拿定了主意要怎麼走將來的路。
一家子都從商,忽然出了個十來歲就說自己要讀什麼文學評論的孩子,他理所當然被認為是心血來潮。哪怕到了後來,南方決定放棄國內高考,專心申請出國,家裡還是有人說他一味胡鬧。直到他打點了行李終於成行,耳根才算是真正清淨。
那天南方頂著細雨從機場出來,羅德島用一個濕潤粘膩的午後迎接了他。計程車司機好心幫他搬了行李,結果一排三個大旅行箱徹底占據了老式公寓的前廳,連挪步的位置都不剩。
這房子的情況較預想中相去甚遠,南方四下望了兩眼,轉身一面叫司機先生「稍等」,一面在口袋裡翻找零錢。等錢付過了,門鈴也按過了,他這才想起自己是有鑰匙的。留學生論壇上找到的合租人不知到了沒有,保險起見,鑰匙還是找出來試試鎖為好。
人與人再如何有緣,第一次見面時也只能看見一張天天拿出去見人的皮。南方初見路程的那一刻,看到的也不過是個眉目冷峻的世家子,一個人坐在收拾停當的小小起居室里,因聽到了門鎖的響動而轉過頭來,一張面孔半明半暗----
南方一隻手已經搭在了燈的開關上,見沙發上有人便頓住了動作,然後徑直轉身去拎箱子。
這體貼的舉動取悅了不愛開燈的室友,對方很快走過來幫忙。
「對不起,我也上午剛到。收拾了很久,剛才坐著就睡著了,沒聽見門鈴。」
「沒事,我有鑰匙,能進得了門就好。」
路程陪著他把箱子提進起居室,門一關南方便忙著去洗手。於是路程順手把幾個提手上的行李託運紙都撕了下來,細看了看,扔進紙簍。
衛生間的水聲停了,他按方才託運紙上的拼音試探著叫了一聲:「南方?」
裡頭那人隨口應了,像是相處已久的家人,也不問他哪兒看來的名字。
等他出來,路程笑著揚手飛給南方一個信封:「上午順便開了信箱,這好像是學校寄給你的。」
兩人都是布朗的新生,印著校徽的信封自然認識。
南方甩了幾下手上的水,又晾了一會兒才來拆信封,只來得及掃過一眼便聽到路程的聲音:「恭喜你啊,新生獎學金得主。」
疑惑的目光在南方臉上晃了一瞬:「我還沒看清呢,你怎麼知道?」
路程微笑:「我是路程。」
南方剛想說他自戀,弄得像未卜先知的算命仙,這一低頭卻看見頒獎典禮受邀人名單上的另一個名字。
新生獎學金,從來只勻給海外留學生兩個名額。
除他之外的另一個人,叫路程。
這初到羅德島的第一晚,兩人一起出去吃了頓西餐,餐後順理成章地各付一半。AA也是一種理念,室友關係中雙方都能認同這一點,總比彼此矯情好得多。這個認知讓他們迅速地放鬆下來,飯後一起去校園轉了一圈。
那還是七八年前,他們都還是沒滿二十的年紀,又都存著交好的善意,共同語言很快多了起來。再回到公寓時,路程已經知道南方有個明艷照人正在讀高中的妹妹,南方也明白了路程家裡的哥哥姐姐和妹妹是怎樣糾結的存在。
很久之後,路程發覺自己對他的毫無隱瞞竟沒有任何道理,而且從那個剛剛相識的晚上就已經開始。
這原本是個很好的開局,他們或許可以成為通常意義上的朋友,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混酒吧。但布朗的學制跟哪兒都不一樣,四年內本科生只須通過三十門課程就准許畢業,不要求學生將自己的學習限定在任何專業範疇之內。換句話說,在這裡,每一個新生都有一張自主設計的課程表,你可以選了課不去聽,可以沒選課就去聽,可以選了課再掛掉,更可以什麼課都不選也不聽。反正掛了的課都不會出現在成績單上,只要通過總數最後達到三十就好。拜這制度所賜,路程和南方在各自的新生期狂熱之中分道揚鑣,誰都不在意自己整天都進了哪些教室,聽了什麼不知所云的內容,又真正接收了多少有意義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