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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6:19 作者: 萬川之月
「你覺得我還在為了那杯咖啡看你不順眼。」
陳述句,靜水無瀾。沈洛深感自己被人看得毫釐不差,偏偏還生不出惱怒。
他不做聲,路程的笑就更深了:「為什麼。」
「……這哪裡說得出為什麼。你豈是好相處的人,我事先有心理準備。」
路程有些懶洋洋地站起身,虛指車鑰匙所在的地方:「任何時候,看清楚什麼是對你最重要的。你做的是助理,不是送咖啡店的外賣,沒義務估量那咖啡什麼時候會冷透。」
沈洛默默聽著,一聲不吭。
「我心情如何並不要緊,你做好你該做的事才真正要緊。有什麼需要的跟俞夫人說,我吃完了,先去書房了。」
外頭仍是淒風苦雨。沈洛坐在重新靜下來的桌邊,舉目遠望,無聲地嘆了口氣。
沈洛去南方那兒拿東西的時段,分明不是高峰。高架上不知出了什麼情況,車堵得望不到盡頭,礙于禁鳴限令,全都僵持成一串尷尬的寂靜。
等沈洛千辛萬苦把車開過去,又開回山間別墅的車庫,天色已然昏沉沉地暗了下去。客廳的桌上放著路程留給他的紙條,准許他直接下班。
身在公司的南方當然也得到了消息,查了下公交線路,輾轉避開高架乘車回來。電車拖著線,節奏晃得人昏昏欲睡,南方猛然驚醒時,只能慶幸山腳下那站恰好是終點站。
家裡的車就停在車站對面,南方沒想到他會來。做好心理建設走過去,裡面確實是只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件外衣的路程。
「怎麼想起過來接我,寫完了哪個關鍵情節?」
「沒有,近來手裡沒什麼精彩戲碼,更談不上關鍵情節了。」路程沒有看他,調整了音響的音量便發動了車子:「這段路不算短,總不能讓你走回去。」
好容易燃起了一點暖意,在見到路程本人不到十秒之後,又被他親手熄滅。南方悲哀地發現兩人還是只能沒話找話。
「你覺得路長,那沈洛出來的時候你也送了他?」
「虧你想得出拿自己跟他比。我才見過他三次,其實根本不認識他。」
路上只有這一輛車在移動,連風雨聲都不大聽得清。路程卻好似在處理多麼複雜的路況,不僅目不斜視,連神情都顯得十分專注。
南方扭頭看著黑漆漆的窗外,灌木叢高低起伏,牽扯出快速變換的弧線,偏偏耳邊大提琴曲還如泣如訴,平白讓人心冷。
於是聲音被南方突兀地掐斷了:「我聽著不舒服。」
「哦,隨你。」
兩個最親密的人,半臂的距離,中間仿佛刀山火海。這些日子裡南方已經習以為常的,驚濤拍岸般的悔意與懊惱如期而至。他咬緊了牙關忍下那一陣,卻控制不了原本平放在身前的手指漸漸握成拳。
路程沒再表達任何關注,不動如山地開他的車。
如果真要自己難堪,何不大肆譏諷一番這樣太過明顯的失態。兩人自初相識時就都是自恃持重的人,一言不慎便會落入對方眼裡,留待獨處時拿出來相互調笑。因而南方很清楚路程的習慣,知道他總在觀察,也總在默默地考量。
出於某種不能明言的原因,路程在他們之間留下了適宜的空間,也留下了兩個獨立個體間應當有的體面距離。比如他不可能不知道南方的痛苦,但他佯裝不知,就讓生活這樣無波無瀾地日日推進。
一切都一如往昔,一切又都面目全非。
昨日之日不可留。
南方自己是傷透了心,卻無法掂量路程究竟傷成了怎樣,連問都不敢問。哀莫大於心死,現在路程還有心思跟他彼此折磨,是不是可以驗證他還沒有被他厭棄。
如果,如果真的是這樣……南方把這點希冀當作鎮痛藥,狠狠地壓在自己心底:只要能說明路程的心還沒有死,他寧可讓路程就這麼折磨下去。
人之所以活著,不過一腔心血。大不了與他一起生生耗完了,若能得到他的原諒,那也是值得的。
兩人就這麼沉默著進了家門,南方一開燈就看到了滿滿一桌菜。水芹,手撕雞,糖醋魚,西湖牛肉羹,樣樣都是他平日裡愛吃的東西。菜究竟是誰做的,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糖醋魚厚厚地澆了一層汁,每一次都是用這白底青花的淺口瓷盤盛了放在餐桌的中央,冒著難以言喻的溫柔香氣。
路程在國內的時候一直不會做飯,在外面讀書時實在沒辦法,不得已對著菜譜學了幾樣。說是沒辦法,當然不會是路程這個舉家西化的人吃不慣西餐,完全是南方被昂貴的中餐館和不合胃口的牛排薯條折騰得食欲不振,為了讓他開開尊口,路程才勉為其難。
「湯在高壓鍋里多放了一會兒,剛才肉解凍得有點慢。」路程端著鍋回到客廳,看到他還在門邊:「過來吧,可以吃飯了。」
南方應了一聲,走到桌邊去理了碗筷,分別放好:「今天有什麼特別麼。」
路程頓了片刻,抬手撫了兩下他緊繃的背脊:「今天是你生日。」
每每路程結了稿,南方便要開始一段極其忙碌的日子。寫作過程中他在案邊床頭看過的印象遠遠不夠,他必須把全部書稿反覆讀上幾遍,然後選擇性地透給核心團隊一些必要的信息,隨即啟動整套多次運轉的出版策劃、宣傳計劃。這個合作默契的團隊向來是出版業的模範,每年放出一到兩個出版除路程作品外的代理機會,總會有從生澀到熟透的各類作者主動聯繫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