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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1:27 作者: 魚迎
    結果現在,他們可能因為自己陷入這樣的險境。

    譚臨心裡是自責,是懊悔,是自我厭棄,更多的是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的聲音。

    溫淳被人綁架已成事實,無法改變,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冷靜地走對每一步,才不至於造成更毀滅性的局面。

    方路南開口,聲音有些啞:「你他媽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我就一句話:無論我是死是活,我老婆,必須活著。」

    「我知道。」譚臨坐下,回看方路南的眼睛,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兩人對坐無言。

    方路南手肘壓在膝蓋上,將手深深地埋入頭髮之中。

    他沉默片刻,突然胡亂地摸了兩把頭髮,抬頭問譚臨:「要不要報警?」

    報不報警?

    馬隊長明顯有問題,報警就是自動暴露了自己。可是如果不報警,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憑什麼覺得溫淳能平安回來?

    譚臨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餵?」

    電話那頭的是一個姑娘的聲音。

    「白意。」譚臨道,「我想請你的那個法醫朋友幫個忙,可以嗎?」

    *

    十幾天後。

    北海市,冠頭嶺。

    程樹坐在趙老二身邊的沙灘上,窩著身體,舉著機子拍了他一整天。

    颱風剛剛過境,海邊的遊客又慢慢多了起來。趙老二又占據了冠頭嶺海邊最好的地段之一,來來往往的老鄉很多,看見扛著攝像機的漂亮女人,都會湊過來問上一兩句。

    「是電視台的人吶?」

    「在拍什麼咯?」

    「拍他?他有啥好拍的?」

    趙老二笑嘻嘻地趕走他們:「拍我怎麼啦?看不起我這個算命的啊?去去去,別影響我生意。」

    拍攝過程中,程樹永遠保持沉默,將自己的氣息收斂到最低。

    她就像一隻眼睛,沉默地看著,沉默地記錄著,不發表任何看法,不作出任何判斷。

    這就是獨立紀錄片----或是非虛構藝術,最迷人之處。

    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像得更加荒誕,更加不可思議。

    一天拍下來,趙老二和她慢慢混熟了,在鏡頭裡也越來越自然。冠頭嶺周圍就是村落,迷信的不迷信的,意氣風發的人生失意的,全都是絕好的素材。

    程樹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點感覺。

    這一天下來,起碼有幾十對男女過來向趙老二求算姻緣。

    程樹站在事外看他們,只覺得「緣分」這個東西玄妙極了。趙老二和她說的,「感情這事情,眼睛毒了十有八九都能看出來」,她竟然也能慢慢體會到了。

    比如一對情侶走過來,手摟著腰,頭靠著頭,看上去無比親密,程樹卻覺得他們走不下去,趙老二的卦算出來果然是不好的。

    這東西,好像是存在一種氣場的。

    一天快結束的時候,程樹還拍到一個得之不易的珍貴片段。

    有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獨自一個人走到趙老二的攤前向他道謝,她說,之前和前男友來這裡算過命,趙老二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當時前男友還把他罵了一頓。

    結果這姑娘回去,越想越不對勁,就和她前男友分手了。

    沒過多久,她就聽說她前男友出車禍死了。

    這姑娘說,如果不是因為趙老二,那她也會和他一起死了。所以她特地來感謝趙老二,說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程樹在一旁沉默地拍著,無言。

    等一天的拍攝結束,程樹和趙老二告別,收拾東西回旅館休息。

    她沒有換地方,依然住在冠頭嶺附近的那家廉價小旅館裡。依然是這間臨巷的大床房,推窗出去,就是深幽彎曲的破敗小徑。

    程樹洗完了澡躺在床上。身邊的位置上曾經睡著譚臨,他的呼吸聲,他的輕鼾,他在那張椅子上聽她說話聽到睡著,就好像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情。

    而事實上,他們已經分開大半個月了。程樹知道譚臨在忙家裡的事情,她也從來不是一個纏人的女人,拎得清孰重孰輕,更何況,她自己也在忙,也在拍片子。

    她躺在床上良久,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布滿暗黃色的霉斑,燈光昏暗,照在她的眼睛裡。

    程樹翻了一個身,將臉埋進身邊的枕頭裡。

    她和旅館的老闆說過,不用換枕頭,就一直放在這裡。

    大半月過去,譚臨的氣味日漸消散,霉味愈發得重了。

    程樹拼命地呼吸了幾口,突然爬到床邊,抓起手機給譚臨打電話。

    電話通了,但沒人接。

    程樹手機的通話列表里,密密麻麻都是他一個人的記錄。程樹將手機從耳朵邊拿開,看了一眼列表,皺了皺眉頭。

    從好多天之前,她沒有和他通過話了。

    都是這樣的。

    電話打得通,但是沒人接。

    她給他發消息,他也沒有回。

    程樹有些擔心,可是等她仔細想一想,卻發現自己對他的世界實在知道得太少了。

    朋友,家庭,或者工作----她什麼都不知道。

    除了他高中時候發生的那場意外,她對他,一無所知。

    除了不停地打他留下的這個電話號碼,她也別無選擇。

    程樹把手機扔到一邊,又仰身躺在床上。

    有點煩。

    北海市人不多,冠頭嶺又在郊區,所以夜晚格外安靜。程樹就這麼靜靜躺了一會兒,耳朵里輕輕淡淡,似乎又響起了金屬刺耳的轟鳴聲。

    怎麼回事啊……

    程樹叫了一聲,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怎麼一離開譚臨,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就又都回來了呢。

    她赤腳下了床,從包里掏出一盒藥,按了幾顆在手上,又從包里掏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

    還沒把藥吃下去,她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不是譚臨。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程樹皺了皺眉,接起來。

    「誰。」

    「餵?你好?」是個男人的聲音,「是程……樹小姐嗎?」

    程樹覺得這不是詐騙電話就是推銷電話,直接掛斷。

    她把安眠藥片一口含進嘴裡。

    手機又響了起來。

    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程樹有些不耐地接起來:「沒錢投資,沒錢被你騙,所以別打了,行了吧。」

    她又要掛電話,那邊的男人連忙叫住了她。

    「哎哎哎!你誤會了!」他說,「譚臨是我朋友!」

    程樹的手指本來都按在掛斷鍵上了,此刻一愣。

    「譚臨的朋友?」

    「嗯,我叫方路南。」男人自我介紹完,問她,「譚臨他,和你在一起嗎?」

    程樹心裡升騰起一些不好的預感。

    「他不是回去了麼?」

    「沒有,他不見了!」方路南道,「前段時間,他非要去查一個陳北及被殺害的事,後來出了點意外,最後查出來警方果然冤枉了人。可能他不能接受嫌疑人是誰這個事實吧,我一不留神,他就不見了!找來找去找不到,我就想也許跑去找你了,看來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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