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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1:27 作者: 魚迎
    程樹搖頭:「不會。」

    「睡覺呢?」

    「也許。」

    「你要拿……那種很大的照相機拍我麼?」

    程樹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指的是攝影機。

    「會的。」程樹解釋道,「你一開始可能會覺得不自在,但是我會盡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過幾天,你就會習慣了。」

    「要是我習慣不了怎麼辦?」

    程樹說:「那我就走。」

    趙老二思考良久。

    他畢竟一個人生活久了,沒有人陪,寂寞孤苦。又想到這件事確實能讓更多人知道自己這個趙家的算命術,心腸一軟,就答應了下來。

    自此,程樹終於能夠踏上一段嶄新的旅程。

    另一邊,平溪縣的譚臨卻不似她幸運。

    他到了湖邊,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才等來了十幾年沒有和他見一面的那個女人。

    童苓穿著一身旗袍式的連衣裙,踩著一雙低幫高跟鞋,顏色素淨,頭髮挽成低髻,整個人嫻雅而端莊。

    她手裡提著一個小包,沿著湖濱棧道走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椅子上的譚臨,馬上就認出了他。

    她的第一句話是。

    「你好。」

    就再也沒有多餘的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獨立紀錄片這個圈子有點小眾,但是優秀的作品真的很多很多,我這裡提到阿樹來拍算命,其實也是致敬一下徐童導演的《遊民三部曲》。

    前段時間剛剛看了一個《知天命》,也是有關一個開了天眼可窺生死的社會邊緣人的。雖然剪輯稍稍有些亂,但是真的非常非常有意思。

    這個世界真的是完全物質的嗎?真的不見得。

    其實還有很多拍算命的優秀獨立紀錄片,就不一一贅述了。

    我們國土之大,無奇不有。趙老二這樣的人,需要被記錄、被看見。

    ☆、線頭

    很多年前,譚臨還記得母親的臉時,曾經夢見過自己和她見面。

    還是分別的那個火車站台,他下了車,看見母親久站在門口。

    天很藍,一點雲都沒有,更沒有雨。他們重逢的這天,就和他們分開的那天一樣,沒有任何差別。

    母親走到他面前,抱了抱他。她說:「小臨,你回來了。」

    然後他們就一起離開了車站。

    沒有欣喜,沒有哭泣,甚至連久別重逢的思念都沒有。

    他母親表現得平靜自然,所以譚臨也這樣做。

    後來他醒來,躺在床上的時候,只覺得這一切恐怖極了。

    譚臨那時想,如果現實真是如此,那還不如不要相見。

    恐怖的不是母親冷漠的態度,而是她所表達出的那種不耐與無所謂。仿佛他來與不來都沒有什麼區別,仿佛他存在或不存在,對她也沒有太大意義。

    譚臨覺得,自己於她,好像就是一個意外。生了就生了,後來他再如何,都不關母親的事。

    就好像他的存在是多餘的,他根本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譚臨知道自己陷入了需要別人來證明自己的死胡同了,但是他走不出來。

    所以,他一直害怕再次見到母親。

    怕一夢成讖。

    沒想到,現實竟然比夢境更加恐怖。

    母親連一個擁抱都吝惜給他。她只是矜持地站在他幾步之外的地方,禮貌而含蓄地點頭,向他說了一聲「你好」。

    遺失已久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洶湧回來。

    十幾年過去,母親的容貌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她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與任何人都疏離淡漠,所以才能在與自己十歲孩子分別的時候,沒有表現出任何眷戀的情緒。

    曾經骨血相連,現在卻是徹底的陌生人。

    譚臨站起來,沖她點了點頭,語氣也淡淡:「你好。我是譚臨。」

    童苓上下看了他一遍,笑了笑:「都已經這麼大了。我真的認不出你了,小臨。」

    譚臨想,要不要叫她一聲「媽」呢。

    有風吹來,湖邊三三兩兩地走過散步的人。這個小鎮存在一千多年了,近半個世紀都沒有發生過兇殺案,人們的生活閒適而瑣碎,從未有過什麼驚心動魄的片段。

    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的人里,有和自己母親分開這麼久的嗎。

    譚臨想,沒有吧。

    他往童苓身前走近了一點,伸出手,輕輕抱了抱她。

    童苓的身體僵硬。半晌,她也抬起一隻手,輕輕拍了拍譚臨的肩膀。

    然後她拿開手。

    譚臨放開擁抱,往後退了幾步。他母親的身上全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沒有喚起他記憶深處半分共鳴。

    他又想起程樹的頭髮。那種廉價旅館的水蜜桃洗髮水香味,他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掉。

    譚臨本來想問她過得好不好,後來還是放棄了。

    他知道她的繼子繼女都是怎樣的人,過得好或不好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他再問她,又會得到什麼回復呢?

    無非是一個他也不知道真假的答案。

    童苓問他:「你結婚了嗎?」

    譚臨說:「沒有。」

    「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譚臨緩緩點頭。

    「那很好。很好。」童苓突然笑了笑,這個笑比她之前的笑都要燦爛真摯許多,「小臨,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

    「爸不在了。」譚臨說,「突發性大面積心肌梗死。上個月走的。」

    童苓愣了愣。

    譚臨注意到她將手裡的小包攥得緊了些。

    過了一會兒,她無聲地張了張嘴巴,才道:「這麼突然啊。」

    「嗯。」

    童苓轉過身去,將手撐在湖畔欄杆上,看著遠遠的湖面。

    風吹起她的鬢髮,譚臨聽見她說。

    「你爸爸,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譚臨沉默。

    「他把所有東西都給你了吧?」童苓問。

    譚臨有些訝異,「嗯。」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童苓笑了笑,「這是我從前和他說好的。無論再不再婚,所有的東西都要留給你。因為我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你能依靠的就只有這些東西了。」

    「可是你在。」譚臨終於忍不住了,雙手緊緊抓住欄杆,轉頭看她,「你明明在的,可是你從來都不找我!」

    童苓回視他,良久,輕輕嘆了口氣。

    「以後……你就會明白的。」

    「我不明白!」

    「你會明白的。」

    「我……」

    「好了。」童苓轉過身,打斷他略微激動的情緒,「既然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早點結婚吧。兩個人有個伴兒,會過得開心一點。」

    譚臨不說話。

    他要如何過自己的生活,她又有什麼權利來管?

    童苓嘆了口氣,道:「好了,那我就先走了。這兩天天氣太熱,你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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