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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1:27 作者: 魚迎
    她大概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竟然在鄧英快死的時候選擇了原諒她。她想鄧英不過是一個愛錯了人的姑娘,一生橫衝直撞,撞了南牆都不回頭。

    鄧英沒有死於疾病。某天病房無人時,她掙扎著跑出醫院,跑到海邊,跳海自殺。

    她終於以這種方式死了。

    幾天後,鄧英的屍體在更遠的海灘上被人發現。程樹獨自一人去警局辨認屍體,只看到一堆蒼白、膨脹、浮腫的組織物,和病床上那個瘦骨嶙峋的女人一點也不一樣。

    原來人淹死後是變成這樣的嗎。

    程樹強忍住嘔吐的本能,在文件上簽了名字。

    她從此不再見那個給了她一半血液的男人。

    這整件事是因他而起的。一切都是謊言、謊言,全是謊言,帶來的也是痛苦、痛苦,只有痛苦----那麼他也不配再得到被寬恕的機會。

    只是,鄧英的葬禮結束以後,她就開始生病了。

    那時起,她的耳朵里永遠迴蕩著無休止的嘈雜。莫名流淚、睡不著覺、極度疲倦,腦子卻也一直無法停止思考。看了醫生也沒用。

    她想她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二十幾年裡她到底幹了什麼事,她又要做什麼,才能得到一個好結局。

    無解。

    無解。

    全都無解。

    常常,程樹自嘲地想:精神病人的女兒,命中注定就會是一個精神病人吧。

    後來,她遇到了陳北及,一個願意和她分享精神病生活的男人。

    再後來……是譚臨。

    他和陳北及是不同的。

    他會站在岸邊,用眼神撫慰自己:快回來吧,我一直在等你。

    程樹微微笑了。

    一片迷霧之中,她慢慢地向海水中掙扎的鄧英伸出了手。

    「媽,快回來吧。」她說,「有人等我,我要走了。」

    環繞著她們的海水溫柔而蔚藍。

    是很深的拒絕很深的厭倦,才能形成的蔚藍。

    *

    程樹是被衛生間裡稀里嘩啦的流水聲音吵醒的。

    她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身邊的枕頭往下陷了一塊兒,身邊躺著的人已經不見了。

    她一摸腦後,枕頭又濕了一片。

    和之前每天早上狂躁到想怒吼的心情不同,這次她的心裡沒有任何不安和焦躁。

    像是做完了某個儀式的最後一程,她知道,未來迎接她的將會是海闊山明。

    也許是因為這個夢。

    也許是因為身邊躺著的這個人。

    衛生間的門打開,譚臨濕著頭髮從裡頭走出來。

    廣西天熱,他只套了一件薄薄的T恤和短褲,沾濕了水,衣服下的身體在程樹眼裡幾乎可以是一覽無餘。

    之前在龍脊梯田的時候,程樹就看到過他掀起衣服的樣子。

    他的肌肉乾淨清爽,肌理分明,看著瘦弱,實則飽滿而韌實。

    他的身體有點像漲滿了水的梯田,漂亮又勃發,而他習慣性的沉默更給予這樣的美以長久的生命力和安全感。

    譚臨歪著頭,在用毛巾擦頭髮,修長的手指穿梭在烏黑短髮中。抬頭看到程樹坐著,他愣了一下。

    程樹靠在床頭,說:「你洗好澡了。」

    「嗯。」譚臨點點頭,「水還是熱的,你要不要洗?」

    程樹說:「我沒有換洗的衣服。」言下之意就是她想洗澡。

    譚臨躊躇片刻。

    「我下去買,你等一下。」

    他叮囑一聲,轉身出了門。

    程樹看著窗外,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

    她看到譚臨下樓出了門,向路人問了幾句話,然後七拐八繞地,消失在平房深巷裡。

    等譚臨不見了,程樹驀地站了起來。

    她光腳走到洗手台邊,隨便抽了一塊毛巾,然後用腳帶上浴門,連衣服也沒脫就打開水龍頭。

    水鋪天蓋地的,從淋浴頭裡「嘩」地一聲沖了下來。

    ☆、曖昧

    譚臨回來的時候,房間裡滿是嘩啦啦的水聲。

    淋浴房是用透明的磨砂玻璃圍起來的,幾乎可以看到裡面隱約的裸。體。

    譚臨沒敢多看,把床邊的椅子搬到淋浴房門口,然後把他剛剛買來的衣服在椅子上放好。

    他從來沒給誰買過這種東西,阮穎都沒有。

    外套還好辦,內衣的尺碼他又忘了問,只能向店員磕磕絆絆地描述程樹的體形,買了店員推薦的碼號。

    一路上拿回來的時候還好。現在看到人在真真切切地洗澡,他突然有些無措,只覺得女人的內衣抓在手裡就像一塊烙鐵,烙得他手心發燙。

    幸好水聲很快停了。

    淋浴房裡隱約的女人抓起毛巾,隨意地拂去身上的水珠。譚臨聽見她問:「是你嗎。」

    「嗯。」隔著玻璃,他的聲音大了點。

    「好。」

    他沒想到,下一秒,玻璃門就被打開了。女人的一隻手臂伸出來,雪白雪白的沾滿水珠,將椅子上的衣服抓住,然後又縮回去了。

    譚臨本來想出門等她換好衣服再進來。沒想到衣服太多,她的手沒抓牢,當中一個東西一滑就掉到了地上。

    是剛剛他給她買的內褲。黑色的。

    他剛才挑選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

    店員笑得曖昧,給他推薦了幾款露骨的款式,他一臉鎮定,只拿起這個普通的樣式,顏色無功又無過。

    現在這條內褲大剌剌地掉出來,落在他眼前的地板上,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的耳廓微紅,把它撿起來,從門縫裡遞進去。

    女人似乎笑了笑:「謝謝。」

    他幾乎逃也似的退出房間。

    五分鐘後,程樹把門打開。

    譚臨開門進去。

    程樹站在窗邊擦頭髮,穿著他給她買的裙子,亞麻質地暈染出花,是長及腳踝的刺繡款。

    裙角寬大,果然還是買大了。

    附近沒有什麼大商場,這條是在一家小店裡買的。不是什麼大牌子,但店員說這是手工製作,全中國獨一無二的一件。

    走出店門的時候,他想起杜宜美的話,還特地到淘寶上搜了搜,真的什麼都搜不到。

    獨一無二的裙子。很適合她。

    「謝謝你。」程樹說,「裙子很好看。」

    譚臨微微笑了下。

    程樹將頭髮一點一點仔細擦過一遍,然後將毛巾隨手一甩,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她光著腳,腳上的繃帶也解了,露出一片紅紅的印子。

    「你腳不痛了?」譚臨皺了皺眉。

    「嗯。」程樹沒吹頭髮,轉而坐到床上,將腳藏到裙擺下面,問他,「你有煙麼。」

    譚臨猶豫了一下。

    他其實很早之前就戒菸了,但是身邊還習慣性地帶著一包紅南京,這像是一種隱秘的願望,煩悶的時候他也會拿出來抽一支。

    程樹似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

    「沒有就算了。」

    他還是把煙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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