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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01:27 作者: 魚迎
「分手一個月……」程樹喃喃,「譚臨,我開始有點羨慕她了。」
這是她第二次叫譚臨的名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知道我當時和陳北及在一起的時候,我前前男友怎麼說我的麼。」她低聲笑了笑,「不要臉,淫。盪,噁心。說我才過了半個月,就和別人搞上了。」
譚臨安靜地聽著。
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程樹開始緩慢地訴說起自己和陳北及的故事。
那大多數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很多她也不太記得清楚了。只記得最開始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全世界都是如何阻止他們的。
那時候她的身體裡還燃燒著一團火,什麼都不管不顧,愛了便是愛了。
後來,等這種熾烈而短暫的感情燃燒殆盡,她發現陳北及劈腿後,程樹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是難有那種純粹的愛的。
----就像鄧英對她的愛一樣,若不是逐漸消失,便是走向病態的極端。
她的聲音很輕,很慢。大約也是累了,譚臨在她聲音的催眠下,很快就睡著了。
程樹關了床頭的燈。
在十二點到來前的最後一刻,她躺在床上,喃喃道:「譚臨,你覺得陳北及會怪我麼。」
無人回應。
微弱的燈光從窗外照進來。程樹用一隻手蓋住自己的眼睛。
「怎麼辦,我才和他分開半個月,我好像又愛上別人了。」
「你說,他不會怪我的,對嗎。」
窗外的路燈漸漸暗了下去。
程樹躺在床上翻了一個身,看向窗邊的那個黑色的影子。
十多天了,她終於擺脫了耳鳴,卻依然睡不著。
又過了一段時間,窗外的燈徹底滅了。
程樹於黑暗中爬了起來。她將床邊的譚臨扶起,平穩地放到床上。
然後,她悄無聲息地走到床的另一邊,在譚臨的身邊躺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快到底了,要開始裸奔的節奏QAQ
不過這個故事不會很長,因為「去死」這件事本身沒有什麼特別的,這也是千千萬萬個故事裡很平常的一個,只要有一刻你們被擊中就足夠了。
☆、儀式
程樹很久沒有做夢了。但是這天晚上,在這個破舊的小旅館裡,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海邊的霧氣很大,她慢慢走著,腳下踩著銳利的砂石,四周只有無邊際的白色,還有若有似無的歌聲。
猛然間,大海深處傳來一陣掙扎聲。她轉頭看去,發現不遠處有個快要淹沒在海里的人。
那竟然是她的母親,鄧英。
浪頭一個接著一個,猛烈地打在鄧英的頭上。還是她年輕時候的樣子,烏黑的捲髮犀利的眉峰,褲子包裹住修長的腿,在海里浸泡著,全是濕漉漉的。
還是二十幾歲的年紀。
鄧英的身邊還浮著一個小女孩。程樹看不清她的臉,但她知道,那就是年幼時的自己。
這是她五歲的那個夏天,鄧英第一次帶她去海邊自殺。
那天鄧英還精心打扮了她。
她給她穿上了最漂亮的碎花裙子,扎了一對雙馬尾麻花辮。
程樹高高興興地跟著媽媽出去玩,在路過樓下小賣部的時候,鄧英甚至還給她買了一根碎碎冰。
在去海邊的公交車上,鄧英不停地哭。程樹問媽媽在哭什麼,鄧英沒回答,只反覆地呢喃,「他不要我們了」。
程樹又知道什麼呢。
她只知道從小她就很少見到爸爸,雖然最近幾個月爸爸根本就沒有再出現過,但這樣的恐懼根本及不上她手裡碎碎冰的美味。
等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時,她才意識到不對勁。
孩子對於危險的意識是本能的。當她扔掉碎碎冰狠狠抓住媽媽的手時,根本不會知道,最終,就是這個女人拉著她跳進洶湧的大海。
她們在浪潮里起起伏伏。深藍色的海水和淺藍色的天空交錯糾纏,零碎成越來越遙遠的影像。
程樹最後的記憶,就是鄧英拉著她猛地鑽進海水,伏在她的耳邊說----
阿樹,別怕,陪媽媽一起死吧。
只可惜,那次她們沒死成。她不知道在最後時刻,那個女人又湧現了怎樣強烈的求生欲,拖著她一起,海浪將兩個人都送到岸上。
再次醒來,程樹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鄧英和她的爸爸焦急萬分地守在床邊,見她醒來,抱著她喜極而泣。
那是記憶里的第一次。她嗆了很多水,差一點就沒命了。
後來,鄧英又有兩次的重蹈覆轍,程樹又溺了一次水。所幸,最後一次的時候,她們被巡邏的警·察發現,沒有跳海成功。
警·察將她們帶到派出所里,進行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
程樹只沉默地冷眼旁觀。
對於一個精神病人來說,這種口頭的思想教育,到底有多少用處呢。
自然是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說她的媽媽是精神病。但她知道。
她不過十歲,但她知道。
等程樹長大一點,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私生女。
原來鄧英和她的爸爸並不是法定的伴侶關係。
原來鄧英做這一切,只是為了挽回情人的心。
她的爸爸提過好多次,想讓程樹離開鄧英生活。但是鄧英都拒絕了。她死守著這個所謂的愛情結晶,因為這是她最後的籌碼。
程樹覺得很可笑。
鄧英把自己生到這個世界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到底有多少這樣的人,從當初被母親帶到這個世界,就已經是一個錯誤?
這個世界上啊,本來有很多東西就是無解的。
與男人的這段不健康的關係讓鄧英成了一個無理、狂躁、敏感的婦人。她經常毆打程樹,並將她關在房間裡,過後又悔恨不已,似乎想做出一切努力留住這個生命里最親密的信物。
這導致程樹一直很恨這個女人,在那段冗長的歲月里,她試圖出走過無數次,可是沒有一次成功。
憤怒如小獸般的年輕少女,用對待感情的輕佻態度,來報復自己脆弱的母親----
她交了很多的男朋友,但極少動心。
母女倆的鬥爭持續了十幾年之久。這場戰爭終止於突如其來的疾病。
鄧英得的是宮頸癌,死亡率很高,靶向藥沒用,又發現得晚。程樹親眼看著她一天一天的蒼老消瘦下去,最後只留一副骨頭架子,被包裹在病床上的薄被單里。
當這個女人因為死亡而褪去了尖銳與敵意時,程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慢慢懂得她。
在鄧英彌留的最後幾個月里,每天下午,她都會用一種柔和、舒緩的語氣,向程樹一點一點地敘述自己的愛情故事。
從浪漫的邂逅、不朽的約定,一直到,驚慌失措的初孕少女。
是那個時候,可憐的少女才發現自己的愛人竟然已婚。
她被迫做了第三者,懷著骨肉,進退維谷,飄搖不定。
所以程樹常常想,愛情是一種原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