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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7:23 作者: 向重逢
「那條胡同誰家有親戚我還能不知道嗎?」最先問的老頭好奇極了,村子小,一家有點風吹草動整個村都會知道,有好打聽事的,別說是親戚,上下三代都能念出名字,他站起來,手背在身後,「我去看看是誰家的,等我回來你把你家孫女八字給我,我給你算算啊。」
「滾吧老東西,一天天閒著沒事淨打聽些沒用的,」看孩子的老人懶得理他,確定對方聽不見後碎碎叨叨,「連自己兒子進監獄都算不明白,什麼樣的兒子什麼樣的爹,都不是好東西……」
老人瘦巴巴的,佝僂著背,腿腳卻不慢,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來到胡同口,他不上前,就站在胡同口處,見車裡下來五個人,還有一個小姑娘,他眼神還行,看著轎車停住的位置,心裡念叨:「這不是季家的房子嗎?難不成是季洪廣回來了?哦對,季洪成家確實有個姑娘……」
其實大岩村並沒有季長寧想像中那麼窮,村里修了水泥路,平房整齊排列,白牆紅瓦,臨近主街道的人家牆上印上振奮人心的標語,最南北兩頭的人家門前種著幾棵樹,粗粗壯壯直衝天際,應當是長了很多年,沒有修整過,就那樣自由生長,充滿了原始的野性。
季家老房子不老,但是舊了,牆皮微微發黃,輕輕用手一摸,便是厚厚的灰塵,常年沒有住人,大大小小的蜘蛛網將大門當成了捕食的場所,肆無忌地憚爬來爬去。院子裡種了一棵葫蘆,慢慢地順著牆壁長到平房上,張牙舞爪地伸出幾枝藤蔓到牆外,綠油油的,等到六七月份,就該開花了。
這所房子是當年季爸爸和季媽媽結婚時候建造的,後來季家老太太行走不方便,就把老人接到家裡奉養,季家大伯的房子還要再往西走一段時間,那邊比較偏僻,估計雜草都要長到半米高。
季長寧細細觀察,她只在紀然的隻言片語中窺見對方的童年,又從童年的碎片中勉強組合出村子裡的人或事,就算已經站在村子中,站在家門口,她也感受不到實處。
季爸爸和季媽媽以及大伯一家在閒聊要怎麼打掃屋子,什麼時候去給父母掃墓,季爸爸要借一下大伯的車,去另外一個村子,給岳父岳母一起掃墓。
季長寧感覺到後腦勺有一股極其明顯的視線,她忽然唰的一下轉頭:「誰!」
季家人停下話頭,齊齊轉頭看去。
躲在胡同口的老頭被抓了個正著,他沒有絲毫偷看被抓包的窘迫,反而上前幾步,一拍大腿,跟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似的:「哎呀,真是洪廣和洪成兄弟啊,我可有日子沒見你們了!」
老頭說的是方言,缺了幾顆牙講話吞字,季長寧一個字都聽不懂,之後老頭相當自來熟地握住季爸爸和季大伯的手,上下搖晃:「我老遠看見你們,沒敢認。」
季大伯很久沒跟村里人往來,母親去世後,他在平川定居,只在春節和中秋偶爾回來看望弟弟一家,送送年禮和團圓禮,他掛起營業性笑容,絞盡腦汁,終於從記憶中翻出來一個人,用變了一點味的方言說道:「喲,你是東邊的嚴叔吧,身體可好?」
季爸爸連個笑容都欠奉。
一個村子一個傳說,基本不可靠,大岩村傳說是宋朝有個將軍,在隔壁村子的山上設伏,有一天戰爭發生,山上一塊大岩石滾到了這裡,後來有人建立村落,取名大岩村,又用了「岩」字諧音,取姓氏為「嚴」。
「嚴」在大岩村是個大姓,凡是姓嚴的多多少少都有點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關係,季家才是從外面遷過來的姓氏。
「好好好,怎麼不好,」嚴老頭目光落在大伯母和季媽媽身上,以一種喟嘆的語氣說道,「這是洪廣家的和洪成家的吧,洪廣家的我沒見幾次,洪成家的我是真不敢認了。」
大岩村方言語速快,一晃神就有可能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大伯母是外地人,跟季長寧兩臉茫然,季媽媽微不可查地哼了一聲,嘴上卻笑嘻嘻地說:「這有什麼不敢認的,您這麼康健,我才不敢認呢。」
雖然聽不懂,但季長寧從中聽出了「你怎麼還沒死」的言外之意。
嚴老頭早年跟季家鬧得不太愉快,可村里低頭不見抬頭見,再怎麼不愉快見面也能寒暄兩句,嚴老頭看著季長寧,女孩個子高挑,有一種在村里絕對見不到儀態,帶著富貴鄉里養大的氣息。
是一朵富貴花,而不是一棵雜草。
季媽媽不知想到了什麼,她一把將季長寧拉到自己懷裡,漫不經心用方言說道:「我聽說您家孩子犯了事,把自己送監獄去了,判了幾年來著?哎喲,您年紀不老小,可憐哦。」
嚴老頭聽力不錯,一張老褶子臉上,向上翹的嘴角驟然落下。
「不是我說啊嚴叔,」季媽媽苦口婆心,「您呀,也該給您家孩子攢攢陰德,別一天到晚給這個算給那個算,您自己身體健康吃嘛嘛香,也不想想都應誰身上了。」
季媽媽穿了一身白風衣,風衣袖口和領口處有幾乎看不見的銀色暗紋,太陽底下一照,便能看見其中光華流轉,一頭長髮柔軟地披下來,烏黑亮麗,如綢緞一般,她靜靜站著,眼睛黑沉沉的,壓得嚴老頭喘不過氣來。
季家沒落後,原本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襯衫都比村里其他姑娘好看的單青,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洪成家的」,拼命工作,一個季度只有幾件衣服換著穿,落到村里其他人口中,不過得到一句「可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