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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7:23 作者: 向重逢
紀然無言。人心都是處出來的,紀父從一開始沒有給季長寧足夠的正面反饋,只能將孩子越推越遠。
如果反過來呢?季長寧也沒有給到紀父正面反饋,於是矛盾愈發尖銳。
「奶奶去世的時候我上小學,」季長寧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她原來胖乎乎的,特別可愛,生病後,只剩皮包骨頭,她那麼疼我,到最後都認不出我了,而她心心念念惦記的兒子,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紀然看不到季長寧的表情,只聽到一聲哽咽。
她說:「我恨死他了。」
頓了一下,季長寧再次重複:「我恨死他了。」
紀然老人緣一般,她沒有見過姥姥姥爺,奶奶在她很小時候去世,印象深刻的是季爸爸的師父,老人家總會在見到她時,拿出許許多多的零嘴,在搬到平川之前,老人家也走了,自然死亡,算是喜喪。
但對季長寧來說,那是與自己生活了十年的至親啊,她無法為生氣漸失的老人減輕疼痛和折磨,她恨不得以身代替,她想為奶奶實現最後一個願望——然而,事與願違。
季長寧回憶起那個壓抑地午後,醫院冰冷的牆面,手機無限重複的忙音,仿佛天塌地陷,世界倒轉,她痛哭出聲,想要攔住那塊蓋到老人頭上的白布,身體卻被哥哥死死拉住。
公司有那麼重要嗎?
比親人的生命還要重要嗎?
明明知道你唯一的母親在醫院,你為什麼要離開!
寂靜夜空下,紀然說道:「你知道的,他在手術室。」
那年紀家在南方的工廠突發事故,剛建起來的廠房被競爭對手砸了一半,事情惡化到只能紀父親自去解決,他爭取當天去當天回,可在回程去機場的路上,急性闌尾炎,手術完成後麻醉剛過,完全不聽醫囑急急忙忙回了平川。
然而晚了。
徹底晚了。
他面對的只有母親冰涼的身體,和女兒仇視的眼神。
季長寧歪頭,與紀然黑白分明的眼睛相對,忽然扯扯嘴角,笑起來:「是,我知道。」
她看見了紀父彆扭的走路姿勢,看見了他忍痛時的表情,看見了他衣服上的血跡。
又能如何呢?
一切無法改變。
「季長寧,是你告訴我,我們不應該為別人而活,」紀然停下腳步,認真問道,「你真的做到了嗎?」
季長寧做到了嗎?
她當然沒有。
跟紀父作對已經成為她的日常,一旦她被紀父打動,腦海里總是會浮現奶奶最後的眼神,她覺得跟紀父和好就是背叛奶奶,背叛過去的自己。
季長寧沉默良久:「紀然,你知道嗎?她在最後一刻一直看著我,她那樣不甘心……」
「她或許是在想,她見不到你長大的樣子了,想多看看你,」紀然眼眶濕潤,「她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捨得讓你背負恨意生活呢?」
一顆雪花飄落,在沾染到衣服後悄然化成一滴水。
季長寧再也忍不住,眼淚倏然落下。
紀然向前一步,伸出雙臂,忽然抱住季長寧,她的聲音沉悶,卻無比清晰地響徹在季長寧耳邊:「對不起啊……」
季長寧睜大眼睛。
——「是我搶了屬於你的家。」
溫暖的媽媽,溫柔的爸爸,溫馨的家庭,原本應該屬於季長寧,不該屬於紀然。
季長寧先愣了一下,隨後猛地推開紀然,她眼眶泛紅,眼淚乾乾的貼在臉上,不可置信地反問:「你跟我說對不起?你憑什麼說對不起?你知道我有多卑鄙嗎?我住著寬闊的別墅,我花著幾乎用不盡的金錢,我肆無忌憚利用他愧疚的心理,沒有人敢跟我作對,因為沒有人敢跟紀董事長作對,我享受著你本來的人生,到頭來你卻要跟我說對不起?」
多麼荒謬啊!
「哈,紀然,」季長寧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條,過於激動的情緒讓她手指開始發抖,她把整條攤開,「你是聖人嗎?你不生氣嗎?你對我占有了你的人生不怨恨嗎?」
季長寧沒有用力,紀然只是後退了一步,她看不清紙條上的字,不明白對方的意思,輕聲回答:「與你見面時我說過,我們不只是追求經濟上的寬裕,還有精神上的富足。」
「儘管代價是讓你捨棄夢想?」
季長寧步步緊逼,她將紙條放在紀然面前,指著殘破的字跡說道:「醫學院,學費、獎學金、助學金、本碩博連讀八年、實習期;計算機,學費、獎學金、助學金、畢業可申請大廠、工資預估……」
紙條上對比明明白白,紀然將兩條路擺在自己面前,她仔細地核對各個大學所需的花費,以及她可以得到的,用冰冷的數字計算未來,最終,她在醫學院那一列的「八年」和「實習」幾個字畫了大大的「X」,將計算機畫上一個圈。
於是,未來只剩下一條路。
季長寧在樓上恢復字跡,寫到最後,一腔火氣無處發泄,她立刻猜到了紀然的想法:學醫需要的時間太長了,紀然不能等,所以她選擇了計算機,畢業爭取進入大廠,回報家庭。
沒有人比季長寧更了解強行放棄夢想的痛苦。
而紀然早已做好選擇,她默默背上家庭的責任,帶著被放棄的夢想和一腔孤勇永不停步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