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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朱謹深坦然跟他點了頭:「寧寧正在皇爺跟前,閣老覲見時便可看見。」

    不用他說,沈首輔已經聽見動靜了,很糾結地跟著問道:「殿下,您別怪老臣多嘴,皇家血脈不容混淆,您有了小公子是件極好的事,可對臣等來說,未免有些突然,小公子的母親----又到底算怎麼一回事呢?」

    沈首輔說突然已算含蓄了,其實根本是把內閣都嚇了一大跳,皇帝已算不在女色上留心的了,朱謹深比皇帝更甚,身邊連個像樣的宮女都沒有,結果猛不丁越過了許多道關卡,忽然蹦出個兒子來,跟他平時的為人反差了這麼遠,怎麼不叫人納悶。

    朱謹深正要回答他,裡面汪懷忠出來道:「皇爺召老大人進去。」

    皇帝宣召,那是不能拖延的,沈首輔忙拱拱手,先進去了。

    一進去,就見到裡間比他上次來時已變了樣,中間的整套紫檀桌椅都抬開了,空出來好大一塊地方,鋪上了厚厚的牡丹荷花富貴祥和絨毯,兩個娃娃對坐在上面,周圍散著一圈撥浪鼓等小玩意兒,左邊胖大一些的娃娃手裡抓著個九連環,他自然不會解,就抓在手裡亂甩,聽那叮叮噹噹的動靜,跟著呵呵直笑。

    右邊的娃娃看上去文靜一些,埋頭認真地摳著腳邊的牡丹花芯處那一小塊紋樣,摳著摳著,看上了自己的腳,抱著要啃起來。

    守在旁邊的辱母忙小心地把她的小身子扳開來,又趕緊抓了個撥浪鼓哄著她道:「雲姐兒乖,腳腳可不好吃----」

    云云接了撥浪鼓,暫時轉移了對自己小腳的愛好,看一眼對面,學著胖大娃娃的模樣也晃了兩晃。

    皇帝就半躺在床上,滿眼慈愛地看著。

    沈首輔是七十出頭的人了,他是重臣不錯,但這個年紀的老人,心內天然有一種對天倫之樂的嚮往,看見小娃娃,如同看見生生不息的希望,再冷硬的心也要柔軟上兩分。

    沈首輔且格外又忍不住要多看兩眼寧寧----他胖呀,目標大,但又不是胖到過分的那種,就是個正正好的圓嘟嘟,還非常樂意把他又多長出來、現在上下一共四顆白白的小辱牙露給人看,露出來的時候,眼睛自然就成了兩彎月牙。

    這兩眼多看完,沈首輔就知道血脈之事是不需擔心、問出來討皇帝的嫌了----寧寧已經八個多月,眉眼長得很分明了,就是朱謹深的模子,只是臉型太圓,不大像朱謹深,可能要麼是肉多,暫還沒顯出來,要麼就是像了他那不知名的母親。

    「咯咯。」

    寧寧很敏銳,發現到沈首輔的目光多看他了,他把九連環甩了,很熱情地沖沈首輔笑了笑,然後向他張開了手臂,要抱。

    他不是對沈首輔特別有好感,寧寧是個自我感覺很良好的小嬰兒,他慢慢發現到大人們喜歡他就會想要抱他,作為禮尚往來,他也樂意讓別人抱一抱,有一點成全別人對他的喜歡的意思。

    ----嗯,這一點是沐元瑜發現的,她發現寧寧雖然很容易對別人釋放善意,但是他給予擁抱特權的人要是離開了,他也不會展現出什麼留戀,很自然地又開始玩自己的了。

    沐元瑜對此哭笑不得,她覺得自己定然是不會這麼點大就有這個邏輯的,寧寧這麼幹,一定是遺傳了朱謹深。

    不過沈首輔不知道呀,他被寧寧這麼一招呼,腳站在原地都拔不動了,很為難地看看寧寧又看看皇帝:「皇上----」

    這麼甜的小娃娃,怎麼忍心不理他?但他畢竟是臣,去抱寧寧多少有那麼點僭越。

    「別理他,」皇帝含笑道,「這小子分量可不輕,別閃著了你的腰。」

    「是。」

    沈首輔答應著,又忍不住多看了寧寧一眼,有點擔心他要求得不到滿足要哭,結果寧寧見他沒有過來的意思,已經低了頭,重新抓起九連環晃悠了。

    真乖呀。

    沈首輔鬆了口氣,往龍榻前去稟報起正事來。

    第193章

    因為見到了寧寧,沈首輔的第一件事就勢說起了他,也正因為寧寧在,皇帝又沒有讓人把他抱走的意思,當著寧寧的面,明知他什麼都聽不懂,沈首輔也不能把話說得太直接了。

    預想里要先狠狠諫一通朱謹深的話到了嘴邊不覺就含蓄了點,重心落到了寧寧的娘是誰、以及能不能儘快將人徵選入宮上面,不論給個什麼位分吧,總得儘快把這事帶過去。

    孩子都這麼大了,實在是拖不得了,越拖皇家顏面越難看。

    皇帝聽著,嘆了口氣:「朕何嘗不知道呢,二郎打小就弱,朕從前怕他淘壞了身子,拘得他緊,他在女色上有許多不通,結果這一開了竅,就辦出糊塗事來了,唉。」

    沈首輔聽了也覺得皇帝怪倒霉的,自己子嗣緣上就不好,輪到下一輩還這樣。

    眼下寧寧是嫡是庶還論不清,長是毋庸置疑的,不論朱謹深將來再有多少子嗣,他這個先是已經占下了,所以必得現在就把身份撕羅分明了,不然到下一遭議儲時,麻煩又要多得很。

    對於沈首輔的進一步催問,皇帝道:「寧寧的母親麼,要說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脾氣稟性比別人都還強些,朕從前聽二郎說起過,只是先前那一段又是前朝攪事的餘孽又是瓦剌來犯,朕就沒顧上理會他。」

    沈首輔一聽鬆了口氣,忙道:「既曾和皇上說起過,那也不是全然的背尊長行事了,出身人品都過得去,那就快些把人迎進來罷----不知是誰家的姑娘?」

    沈首輔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光知道朱謹深多了個兒子,不知道這孩子還是沐元瑜的「外甥」,不然他此刻斷斷不是這個息事寧人的聲氣。

    皇帝欲言又止,片刻後道:「愛卿還是別問了,朕提起這事就要犯頭疼,不然,何至於等愛卿催問,朕早已叫二郎辦去了。」

    這是怎麼個意思?沈首輔才清楚又糊塗了,到他這個年紀這個位分,世間已沒多少事是他沒聽過沒見過的了,皇家是天下第一家,看似最森嚴最有規矩禮儀的地方,大臣們也一直以此來要求皇家,但理想與現實往往是兩回事,皇家既有至高的權利,如何還會受絕對的束縛?

    最嚴的規矩在皇家,最荒唐的逸事往往也是出在皇家,史書翻一翻,哪朝帝王家沒有些奇聞艷事,朱謹深婚前有子一比根本不算多麼離奇,御史們知道了可能就此用奏章把朱謹深淹沒,但沈首輔作為百官之首,他用不著靠彈章來彰顯自己的忠心與存在,相反,他會儘量希望朝堂上能太平一些,所以他在知道之後,就只致力於把這個母不詳的問題儘快確立下來。

    但皇帝的反應,似乎這事沒那麼單純。

    ----豈止是不單純!

    沈首輔在又一次催問,而皇帝終於順水推舟地說出來之後,「滇寧王之女」五個字如五下重錘,咣咣咣敲在他的頭頂上,直把他敲得眼冒金星,幾乎快暈過去。

    「這怎麼行----這萬萬不可!朝臣絕對不會同意的,老臣也不敢領命!」

    沈首輔差點語無倫次,這是皇帝口裡的清白人家?----當然他不是要攻擊滇寧王府不清白,可這四個字聽著就像個普通的士紳門戶,家裡頂多出個秀才舉人什麼的,豪貴如異姓王府,誰提起來會拿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形容!

    皇帝乾咳了一聲:「朕也說不妥,偏偏二郎糊塗,已經把事做下了,寧寧這小子都抱到了朕跟前,你說叫朕怎麼辦。」

    是啊,生米未成熟飯之前,有一百種方法來把鴛鴦拆散,可活生生的孩子出來了,烏溜眼睛圓臉蛋,一身小奶膘,把他處理掉?

    沈首輔再是見慣大風大浪殺伐決斷也還說不出這個話來。

    不認他?那皇家不認,沐氏認,留個皇室血脈還是太子長子流落在外,這是嫌天下不夠亂啊。

    橫不是,豎也不是。

    沈首輔之前只覺得寧寧是個小麻煩,不想實在小看了他,他居然是個特大號的燙手山芋。

    「啊,啊----」

    燙手山芋玩九連環玩膩了,又扔掉了,在毯子上亂爬,爬到了沈首輔旁邊,拉著他的官服衣擺,靠著他,向龍榻上伸手,示意自己想上去。

    皇帝一眼見到,忙道:「快把他抱上來。」

    汪懷忠答應著,揮退了辱母,親自上前把胖小子抱到了皇帝身邊。

    寧寧往床頭爬,爬到了自己滿意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就去夠外邊那一層床帳上裝飾的如意結上的流蘇。

    他喜歡那些垂下來的鬚鬚,前天來已經叫他禍禍掉一個了,這個是才換上的,又叫他盯上了。

    這不是什麼多貴重的物事,小金孫一天想禍禍十個也沒問題,都不用皇帝允准,汪懷忠主動把最大的那個如意結解了下來,還扯了扯,確定編織在裡頭的明珠編得很牢,絕對沒辦法扯下來塞進嘴裡去,才捧著交到了寧寧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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