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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沐元瑜當然也不是誠心要救張楨,只是為了審問他,她she的箭其實插得極深,但歪了一點,而張楨本人意志力極強,才裝死撐著尋到時機傷著了皇帝,這時候大夫給不給他治,結果也是差不多,他總就剩最後一口氣了。
「誰告訴你皇爺會來外城?」她顧不得勸大夫,忙抓緊問。
「郝連英啊。」張楨笑。
「他為什麼要跟你合作,背叛皇爺?」
這句話沐元瑜原只是順著問的,沒指望要得到答案,不想張楨居然以一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度回答了她:「男兒醒掌天下權,還能為了什麼?他跟在現在的皇帝身邊,皇帝一直在約束他,鷹犬鷹犬,他只活成了犬,卻得不到鷹的一面,天長日久,受不了了,想換個主子了而已。」
「換誰?」
「總之不是你跟著的那位,咳----」張楨嗆咳出一口血來,他不舒服地動了動脖子,喉間嗬嗬有聲,道,「這血居然咽不下去,太腥了。」
沐元瑜不理他後面的感嘆,只道:「所以,郝連英向你通風報信,告訴了你皇爺過來此處的消息,你想辦法帶了監生們做掩護,接近皇爺,行刺殺之事,事成後郝連英假裝不敵,放你一馬----這是你們勾結的內容?」
「他怎麼可能放我。」張楨甚是清醒,「就勢殺了我,栽贓給二殿下,以這個功勞當場擁立----」
他頓住,滿嘴血地笑道:「沐世子,咳咳,我又不是不告訴你,你何必還來套我的話?」
沐元瑜也笑了笑,道:「是三殿下?」
看上去朱瑾淵的嫌疑最大,因為只有他跟過來了,但她話里不可控制地帶著疑問,因為張楨太痛快了,幾乎問什麼說什麼,這讓她不能不把他的話打個折扣再聽。
「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問我。」張楨流了這麼多血,居然還沒糊塗,立刻發覺了,道,「我現在仍是很想說二殿下跟我勾結啊,不過,也得有人信才行,咳----」
這個話沐元瑜倒是懂,郝連英沒暴露之前,也許的確有辦法咬死朱謹深身上有什麼不對,但現在郝連英被沐元茂叫破,自身難保,根本不會有人聽他的,再扯朱謹深也是白扯。
她沉默了一下,倒是張楨反過來問她:「沐世子,我回答了你這麼多話,你是不是也能告訴我,我家裡的人,都被你抓住了?」
沐元瑜點頭。
雲南報捷的文書已經送上京來,張楨既然與郝連英有勾結,那從他那裡知道這點並不難,或者,正因為是知道了,才促使他破釜沉舟當眾刺殺皇帝。
張楨的最終目的當然與郝連英不一樣,郝連英試圖借勢重新擁立一個能重用錦衣衛的天子,張楨卻是為了在瓦剌來犯的時候,令朝廷群龍無首,給瓦剌製造勝機。
這一南一北的兩支餘孽,分支不同,但終歸都有前朝的血脈在其中。
張楨的神情並不怎麼難過,倒是有些無聊的樣子:「哦……」
沐元瑜很難懂他。
張楨望了她一眼,他實在是個再配合不過的俘虜,又笑了笑,道:「不用懷疑,我確實不恨你。我盡了人事,天命不歸我,也是沒有辦法。」
沐元瑜這就不客氣了:「我恨你,你知道為著你的私慾,葬送掉多少條人命嗎?倘若叫你的陰謀得逞,這一整座京城都要血流成河!」
「成王敗寇,這有什麼可多說的。」張楨百無聊賴地又把目光望向了天際,天空很藍,他眯起了眼,喃喃道,「其實你還可以再問我一些問題,你知道把一生活著一個謊言是什麼滋味嗎?臨死前才能說兩句實話,我……」
他沒了聲。
沐元瑜若有所感,忙伸手去試他的鼻息,已經沒了。
第187章
沐元瑜帶著張楨的口供回來交差。
她本欲私下先和朱謹深通個氣,但當時外城場面太混亂了,張楨只剩一口氣,她沒有時間也不便清場,聽到他遺言的也有旁人,如此她隱瞞的意義就不大了,再者這個時候,再含糊反易引人疑竇,不如都攤開來,該是怎麼樣,自有群臣公論。
以沈首輔為首的大臣們便一起旁聽了張楨最後的遺言,而後,眾人的目光默默都投向了朱謹淵。
張楨的交代不是那麼明白,但正因不明白,才似乎有那麼些可信度,他要就是言之鑿鑿地咬死了朱謹淵,那反而像是臨死前要隨便拉一個去墊背了。
朱謹淵就一臉傻了的表情:「這賊子,他死便死了,憑什麼潑我一盆髒水!我都不認得他是誰!」
又怒視沐元瑜,「我看都是你胡說八道,現在那姓張的死無對證,你想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沐元瑜並不生氣,只是意味不明地向他笑了笑,朱謹淵瞳孔便是一縮----他記得,他當時就是這麼笑著一箭把張楨釘到地上去的,殺人還沒什麼,這麼笑著卻抽冷子給人一箭就有點嚇人了。
這顛覆了他印象里一直清秀得像個小姑娘以至於讓他生出些不可說心思的沐元瑜的形象。
沈首輔安撫地道:「三殿下不要著急,此人沒有任何證據,空口指認殿下,自然是做不得準的。」
而後轉向沐元瑜,「沐世子,郝連英呢?他應當還活著吧?他的供述如何?」
沐元瑜道:「我還未來得及審,也不敢越過諸位大人私自行事,張楨是命懸一線,我方不得已聽了他的話,轉述與諸位大人。」
她這個話群臣是聽得很舒服了,當下眾人都點著頭,沈首輔也態度和緩地道:「那就請世子現在把郝連英帶過來罷,他竟與餘孽勾結,其罪當誅是必然的,不過其中的來龍去脈,我們還需理一理,早日弄清楚,免得人人不安,等皇上醒來了,也好立即與皇上一個交代。」
沐元瑜點頭應了,不過被帶上來的不只一個郝連英,還有韋啟峰。
「他偷偷摸摸地試圖出城,有民壯在永定門前抓到了他,上交給了守城的宣山侯,侯爺沒工夫審他,知道我要進宮見各位大人,就交給我一併帶來了。」
眾人的神色都凝重起來----城門早已禁閉幾天了,沒有御筆詔令誰都不許進出,韋啟峰這時候試圖出城?
有人禁不住去看了看朱謹淵,此時神色就有點微妙了,韋啟峰跟這位三皇子的關係,那是沒人不知道的。才爆出張楨跟郝連英合謀刺駕要擁立他的事,這個節骨眼上,韋啟峰的舉動怎麼看都像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結果事敗出逃啊?
朱謹淵的臉色又變了:「我不知道,這,你們看我幹什麼?又不是我叫他出城的----喂!」
他急切地往前走到韋啟峰面前,把他塞嘴的布巾拔了出來,道,「你快告訴大家,你往城門口亂跑什麼?」
韋啟峰先嗆咳了兩聲,他的形容很是狼狽,不過不是被誰nüè待了,而是他自己就裝扮成了個乞丐模樣。
「我聽說瓦剌要打來了,害怕,才想出城逃到別的地方去,沒想到我到城門的時候,才發現瓦剌已經來了,想回頭,還沒來得及,就叫人抓起來了。」
聽上去似乎說得過去。
朱謹淵鬆了口氣,態度重新鎮定下來:「那你也不該違背皇命,皇爺和滿城的官軍都在,你有什麼可害怕的?獨你的命格外金貴不成?」
韋啟峰很老實地跪下認錯:「是,殿下教訓得對。」
意圖私自出城當然也是罪過,不過跟勾結餘孽比起來,這項罪名總是輕得多了,大臣們對外戚的操守本就沒什麼期待,當下眾人連罵他都懶得罵了。
他叫押到了旁邊去,很快郝連英被押上來了。
這位前錦衣衛指揮使的武力值跟韋啟峰不在一條線上,為了防他暴起傷人,他被捆得就嚴密多了,沐元瑜還命四周站了一圈護衛看守他,大臣們也謹慎地站遠了些,不來接近他。
郝連英並沒有什麼動作的意思,張楨的遺言他是聽著了的,此刻堵嘴的破布條一拿下來,他只是立刻狠狠地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韋啟峰:「姓韋的,你倒撇得乾淨,若不是你費心搭的一條好線,我怎麼會認得張楨!」
眾人:「……」
這真是峰迴路轉。
韋啟峰梗著脖子,滿臉詫異道:「大人,你在說什麼?什麼我搭的線?我聽不懂。」
郝連英獰笑著點頭:「你還在做夢,你以為我們這樣的人,是他們那些文官嗎?皇上要定罪,還講究個罪證確鑿、名正言順?」
不,根本不用!
享非常之權利,就要受非常之約束。
什麼都是相對應的,沒有光占便宜不吃苦的好事。
皇帝能因為他一個小動作讓人拿下他,就是失去了對他的信任,而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對他來說,就是失去了一切----所以,必須要讓別人跟他一起失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