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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皇帝頭也不抬,冷道:「你知道朕叫你來做什麼?」
「兒臣不知。」
「你還跟朕裝傻!」皇帝忍不住抬頭斥他,「朕問你,你是不是對朕心存怨望?」
朱謹深挺驚訝地直起身:「皇爺何出此言,兒臣萬萬沒有。」
「怨望」這個詞是很重的,通常哪怕是沈首輔這個級別的大臣被這麼質問,都得大驚失色伏地泣血剖白,表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臣萬萬不敢」云云,情感豐沛點的能哭出兩缸眼淚。
朱謹深不是這個路數,他那驚訝里,含了起碼五分的輕快,語調都是很悠揚的,把皇帝下一句的「你不要嘴硬」都噎回去了。
這個聲氣,硬要給他扣上因為不能封王而心生怨望的帽子,怎麼也是說不過去。
「你----」皇帝感覺很莫名其妙,「你在高興什麼?」
「兒臣沒有。」朱謹深飛快道。
他明明是有。
皇帝打量著階下的兒子,道:「挑唆大郎去下了皇后的面子,你很得意?」
朱謹深嘴角動了動,換做往常應該是一個嘲諷的笑意了,但他好像有點控制不住,出來的笑容幅度大了點,以至於看上去很溫和英俊。
他的話語倒還是一貫的風格:「沒有,兒臣沒有這麼閒。」
他就是在高興。
皇帝很篤定了,這又是一句很重的問話,他卻只是這個反應。
接連兩記重拳都打到了棉花里,皇帝也攢不出力氣了,丟下筆,道:「好,那你說說,你去管大郎的家事幹什麼?皇后給大郎賜人,朕也同意了,這裡面有你什麼事!」
朱謹深笑了笑:「兒臣沒有要管大哥的家事,是皇后娘娘在管。」
皇帝反問:「皇后是六宮之主,不該管嗎?」
朱謹深的笑意淺淡了點:「兒臣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皇后娘娘管得欠妥,兒臣出言提醒了一句而已。」
「哪裡欠妥?」
「大哥的為人心性,皇爺盡知,皇爺覺得他能理得清妻妾間的爭鋒嗎?」
皇帝沉默了一下:「----自有規矩道理在,兩個小小宮人而已,如何堪與王妃並提。」
「得了大哥的寵愛就不一樣了,尋常人尚且控制不住心意的偏袒,皇爺以為大哥可以?妻妾不過是第一層,有了子嗣又當如何?嫡庶是更複雜的第二層,兒臣從小與大哥一處長大,清楚他是個心性單純之人,他若是想要,那賜給他也罷了,既然他現在還不想,又何必勉強?生活在一個單純一些的環境裡,對皇爺,對大哥,方是件好事。」
簡而言之,妻妾嫡庶這種題目,對朱謹治超綱了,容易把他繞昏頭,給他送女人,是給他的人生製造人為障礙。
話說到這裡,原差不多夠了,皇帝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但朱謹深似乎是找回了自己擅長的說話方式,補了一句狠的:「以皇爺之睿智,尚要為此煩心,以為兒臣與皇后娘娘有隙,將兒臣招來,何況大哥?」
皇帝臉色就變了,他自己私下常與近侍自嘲家宅不平,但不表示他能容忍兒子揭他這塊瘡疤。
汪懷忠站在一旁,縮了縮脖子----他也納罕朱謹深今日脾氣平順得不得了,還以為被皇帝連消帶打地收拾服帖了,結果,二殿下還是那個二殿下,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是清楚的,皇帝是個對自己求全責備的性子,很盡力在平衡各方面的關係了,偏偏朱謹深不買帳不配合,總不願意粉飾這個太平,動不動就要把實話說出來,他說的不算錯,但皇帝很要面子,哪怕明知不錯,又怎麼願意承認。
看看,這又來了,唉。
大殿內的氣氛僵凝起來,皇帝忽然冷冷地道:「二郎,你近前來。」
朱謹深低著頭往前走了幾步。
「抬起頭來。」
朱謹深抬了頭。
汪懷忠緊張地隨時準備飛身而出----已經砸過一回了,那回他不在還罷了,這回他既然在,可不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皇帝近距離直視著兒子,卻並沒有要拿起什麼丟出去的意思,而是,笑了一笑。
「二郎,」他聲音沉沉地道,「你是不是很想惹怒朕,好把你攆到那個丫頭片子那裡去?」
朱謹深:「……」
他在跟皇帝的來往中,是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無言以對的狀況。
一般都是他把皇帝懟得說不出話。
「你說大郎的道理不錯,不過,你覺得皇后此舉不妥,就只有鼓動大郎直接向皇后退人這一條路可走嗎?讓他先來找朕,由朕把人收回來,這麼簡單的轉圜的法子,你想不到嗎?」
朱謹深:「……」
他不能說「不」,那太侮辱他的智商了。皇帝也不可能相信,他既然能說出來,那就是認準了。
「朕告訴你,你休想。」
皇帝哼笑著緊盯住他:「你也不要想再縮在家裡,從明天起,你給朕滾去兵部,南邊一戰恐怕難以避免,要調動的兵馬糧糙等,從現在起就該核算預備起來了,朕養你這麼大,該是你干點活的時候了,不要成天想那些有的沒的。」
「去罷!」皇帝最後斷喝了一聲。
朱謹深一語不發,行禮退出了。
他步子有點重,看上去心情很不美妙。
皇帝大獲全勝,卻是心懷大暢,扭頭向汪懷忠道:「這臭小子,不收拾一回不行,以為朕治不了他了!」
汪懷忠呵呵陪著笑,心下很費解地琢磨著:什麼丫頭片子啊?
怎麼覺得他錯過了很多的樣子。
第154章
皇帝對南疆的預估沒有落空,五月份,來自滇寧王的急報進入朝堂,引發了一輪凝重的朝議。
暹羅亂了。
從明面上看,亂的緣由有點簡單甚至荒唐,暹羅有一鄰國,名曰東蠻牛,從這個小國的國名差不多就可以看出它的民風了,東蠻牛國王遣使向暹羅王的女兒求親,暹羅王一直都不喜歡有那麼個化外野人似的鄰居,無意跟其結親,就拒絕了。
東蠻牛國卻是不肯罷休,顏面無光之下,居然發兵來打,暹羅毫無防備,讓攻入了國都,暹羅王和王后及那個可憐被求親的女兒都被殺死,只有王世子有幾分能耐,在這種情況下逃得了一命。
王世子在自己護衛隊的護持下,去尋找國中的大將,打算倚仗大將的兵馬去復仇,誰知還沒等尋到大將,先聽到了他叔父家的一個堂弟十分勇猛,收整了國都中有限的人馬,將東蠻牛的侵略者趕出了國都的消息。
王世子聽到這個喜訊,很高興地要往回趕,但緊跟著,他聽到了第二個消息,他的堂弟憑藉這個功績,在百姓的擁護下先他一步登上了王位,他要找的大將則隔空宣布了要效忠新王。
王世子還來不及生氣,新王對他的通緝令貼出來了,指責是他等不及要當國王,勾結東蠻牛殺死暹羅王,才導致東蠻牛國這麼容易地攻了進來。
王世子目瞪口呆而勢單力薄,站出來就是個死,只能轉頭又逃,這回逃進了南疆來,邊關衛所發現了他,知道他的身份後,不敢擅自處理,將他押送到了滇寧王府。
暹羅一直是本朝的藩屬國,王世子便通過滇寧王,向上朝懇求出兵,助他將堂弟趕下王位,報仇復國。
暹羅王嫌東蠻牛國不開化,所以不願意跟它結親,但在上朝的大臣們來說,這些藩屬國統統都是蠻夷,並不分高下,蠻夷跟蠻夷掐架,上朝一般不管,但既然暹羅的王世子逃過了境,親自來求救,那就不好置之不理了。
怎麼個理法,是個問題。
說一句發兵容易,但真打起來,每一刻都是人命和金錢,替藩屬國砸這麼大代價進去,值不值得大臣們意見各有不同。
朝堂上吵得亂糟糟的。
大多數朝臣都並不將蠻夷放在眼裡,也不了解,提到暹羅知道的人還多一些,至於什麼東蠻牛,不少人聽都沒聽過,不知是哪冒出來的。
這不能全怪朝臣自矜自大,此時消息往來不便,資訊極度不發達,一般人就算想了解,也找不到了解的渠道。
大朝上沒吵出個所以然來,關於此事的熱議持續到了小朝。
小朝參與的人就只有內閣九卿等重臣了。
沈首輔在大朝上沒有開腔,只是聽著,此時心內已有了些數,率先道:「皇上,臣以為東蠻牛出兵一事,必有蹊蹺。」
皇帝點頭:「顯道也是如此說,據他所言,這些小國間本有摩擦,但都是些小打小鬧,似這樣驅兵直入,殺死國王結下死仇的事,以往從未有過。」
並且東蠻牛這麼快打進來,又那麼快被打出去了,都沒個占領下來的意思,好像費這麼大勁,就為來出口氣似的,不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