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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而即便是被絆了這一跤,他的人生軌跡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轉變,無非是少領幾年俸祿,不太光彩地提前謝幕了而已。

    在監生暴動以至於使國子監上層一掃而空這樁事件里,他好像就是個倒霉躺槍的庸官,無能是有的,失職也是有的,但要再說別的,比如他跟此事有什麼牽扯亦或是他本人主觀上有什麼別的惡意,那就一點也沒有查出來了。

    但這樣一個人背後,繫著的卻可能是一個可怕而龐大得多的秘密,以至於李司業跟他比起來,反而只是一個不足為道的小蝦米了----

    沐元瑜的思緒到此為止,她這裡想著正經事,朱謹深卻不知怎麼了,忽然人就向她倒過來,林安那一嗓子在簾外響起來的時候,其實他們才剛剛碰到一起。

    但被看到,就是被看到了。

    她一下嚇得後背都麻了,猛地將朱謹深推開,不留神使大了勁,直接把他推到了炕桌那邊,他後腦勺撞到桌腿,發出「咚」地一聲響。

    那動靜十分脆亮,沐元瑜手忙腳亂地又去扶他:「殿下,你痛不痛?沒事吧?」

    朱謹深沒有說話,被扶起來坐了一會,才開口:「沒事。」望她一眼,「不用怕,林安知道把嘴閉好。」

    沐元瑜倒不懷疑這點,定了一點心神,但猶有餘悸,不過----

    「殿下,你酒醒了?」

    這一句話跟之前那些,明顯不一樣了。

    朱謹深原也不是爛醉,他只是醉了個四五分,人有些飄然,所以一時放縱,見她在旁邊坐著,沒多大想就壓下去了,他在外面保留著理智,回到自己屋中,這根弦未免就放鬆地崩開了。

    現在被林安撞破,他自己也吃了一驚,再狠磕了一下,多大的酒意也都鬧沒了,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揉揉眉心:「嗯。」

    沐元瑜發呆片刻:「----殿下,你沒事,那我就回去了。」

    她多少有點心虛尷尬,感覺坐立難安。

    不過,倒並不再覺得害怕,林安看見就看見了,從他的視角,無非是以為朱謹深久不能娶妻,總憋著導致有點跑偏了道而已。

    她這一想,就更冷靜下來,還主動道,「我出去時候跟林安解釋一下吧,就說殿下是同我鬧著玩的。」

    朱謹深:「----你覺得我會這樣同什麼人鬧著玩?」

    沐元瑜啞然。確實,這話糊弄別人還行,林安作為最心腹的內侍,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家主子的潔癖及冷傲程度。

    「不用你多想,我會跟他說的。」朱謹深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道,「你先前有什麼事,說了再走罷。我先可以告訴你,你問的那年正旦賜宴,梅祭酒確實在。」

    他一恢復正常,整個人的狀態飛速回來,很容易把沐元瑜也帶入了進去。

    她就也不提要走的事了,不弄清楚,她回了家也是納悶。

    「殿下確定嗎?」沐元瑜慎重地追問了一句,「我不是不信任殿下,但我要說的事,跟這個關節十分要緊。」

    朱謹深點頭:「確定。他有來跟我問安。」

    既然都有搭過話,那這個記憶就可靠得多了----因為隨後的兩年裡,朱謹深都被關著,再沒有參加過賜宴,不可能是記混了,他最近的一次關於賜宴的印象,就是那次。

    「剛才梅小公子最後時說的那一番話,不知道殿下還記不記得----」

    沐元瑜完整複述了一下,然後道:「那句『五妹妹』聽不懂的話,是暹羅語。」

    朱謹深眉頭一動,坐直了身子。

    他雖然醉著也記得,但他聽說是梅小公子娘親的家鄉話,下意識只當是哪裡的方言,就沒有往心裡去。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聽不懂的話多了,這實在不是一件稀奇事。

    但他沒想到這所謂的家鄉不是十里,也不是百里,而是著落到了千里萬里之外。

    結合沐元瑜最起初問他的那個問題,他不用再一句句和她商量核對,已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殿下,我只是奇怪,以梅祭酒的身份,他倘若娶的是一個異國女子,錦衣衛怎會至今查不出他來?」

    當年正旦的那件意外,看似以樂工被拿下作為了結尾,但這只是明面上,暗地裡錦衣衛一定在不懈地追查,有資格參與賜宴的都是身份高崇的官員,留這麼一個疑點在朝堂中,皇帝怎麼可能安心。

    朱謹深道:「他可能是庶出,生母或者去的很早,或者因為什麼原因不在京里,也不為人所知。」

    沐元瑜了悟,這猜測很合理,梅小公子的母親如是嫡妻,那一定有名有姓有來歷,即便早亡也不會逃過錦衣衛的耳目,只有是妾,有名分的妾雖然也需要在衙門上檔,但其中可活絡之處就多得多了,而假使只是個家中丫頭,那許多年前的舊事,人一旦沒了,就更不好查了。

    「梅祭酒不是京城人,」朱謹深回憶著,「他的家鄉,似乎是在江南某個小城。」

    江南是人文薈萃之地,梅祭酒從那裡讀文出身,看上去是件自然而然之事。

    「梅祭酒家的那個小兒子,能與人有了私情,而本身尚未定親,還能給駙馬家的五姑娘許諾,年紀應當介於十五到十七歲之間。」

    再小再大不是不可能,只是可能性要低得多。

    「那麼他納這個妾,就至少是在十五六年前。」朱謹深的手指在桌面上點著,「梅祭酒今年大約是五十餘歲,倒推回去,就當是四十歲左右,那時候他還不在祭酒位子上。」

    沐元瑜眼都不眨,聚精會神地聽著。

    「但他當時的官職,也不會很低,我的印象里,他做祭酒應當是有十年以上的年頭了,他總升不上去,李司業才會著急。也就是說,他大約最晚在四十五歲的時候,已經升任了祭酒。」

    跟納梅小公子的生母大約隔了五六年的時間差,這是合理的,如果那個妾真是細作,不會馬上就暴露,多少該隱瞞一陣,立穩腳跟後才好把梅祭酒拖下水。

    「這樣的官運,是很不錯了。」

    國子監祭酒是從中層官員轉向上層的一個重要踏板,如果順利,下一步就是轉為六部正堂官或者直入內閣,選為大學士。

    這樣的官職盯著的人當然不少,不是普通熬資歷就可以熬上去的。不然,那日朝會上群臣也不會吵得那麼厲害,李司業也不至於要冒風險把自己賠進去。

    也就是說,梅祭酒本身是有一些能力的,一個有出身、有能力、有運氣的官員爬到了這個關鍵節點的正四品官階之後,卻從此止步不前,可能是單純的時也命也,但也可能,是有別的什麼一點緣故。

    「去查一查,梅祭酒在升任國子監主官以後,家中有沒有亡故過妾室----這個妾室活著的可能性應當是很小了,如果有,差不多就可以請他回來問一問了。」

    沐元瑜聽出了他的話音:「殿下的意思是,更懷疑梅祭酒的妾室有問題,而不是梅祭酒本人?」

    「他被女色所迷的可能性更大一點。」朱謹深表示了肯定,「他認得那個樂工,對他提出警告,可見他多少是知情者。而他能認得那個樂工,那個樂工,自然也認得他----這本身就是一樣把柄,他可能正是因為這樣,不敢出頭,在祭酒的位置上庸碌下來。」

    沐元瑜懂了,假如梅祭酒有更大的圖謀,他應該不擇手段地往上升,或者就算他潛伏在國子監里,打算利用監生做什麼,那也應當好好經營現有的資源,而不是給眾人留下一個「不行」的印象,以至於李司業敢越級搞他。

    朱謹深從她的眼神里看出她聯想到了什麼,笑了笑,卻道:「從李司業最後的結果看,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嗎?」

    「不是。」他自問自答,「但他自己失敗的同時,卻也成功地把比他官職更高資歷也更深的梅祭酒拉下了馬。」

    沐元瑜一個激靈。

    她忽然意識到,現在倒回去看,這一對正副手到底誰搞誰,恐怕是個未知數。

    跟前朝餘孽有牽掛的樂工混進宮就是兩年多前的事,當時低調處置了,別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可能是當事者的梅祭酒不可能不知道。

    他一定有打聽過後續,一定會害怕。

    以至於,祭酒的位子都坐不安穩了。

    李司業要把他搞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順勢而為之?

    「殿下,」沐元瑜嘆服地吐了一口氣,「李司業是不是個聰明人,不一定。」

    因為朱謹深覺得李司業蠢,但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在那日誤入進去,李司業的算計是有可能成功的。

    「但殿下,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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