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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晚風中,朱謹深靜靜立在台階之上,袍角拂動。
沐元瑜要看守刺客,也不敢擅自擠進監生群里引發眾怒,她此刻站在監生的最後列,從她的位置,夜色下完全看不清朱謹深的相貌與神色。
但不知為何,她心中莫名激盪,覺得高台上的青年有種驚心動魄的英俊。
第112章
眼睜睜看著局勢重心從圍攻師長轉移到鬥文上,李司業的感覺就不很愉快了,他害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不錯,可他還沒撈著出場機會,畫風就歪了更不對啊!
他乘梅祭酒不在,冒偌大風險編排出這場戲來,難道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麼?
撿著個空檔,試圖上前勸說:「殿下,此處危險,您快進去,這些作反的監生交由下官即可。」
「李司業此言差矣。」朱謹深此時一說話,底下已不由便靜下來,他清冷的聲音響在晚風中,隨風擴散送入每個監生的耳中,「國子監是朝廷之下第一學府,監生縱有鬱氣不服,並非亂黨,有何危險之處?我不認同他們的見解,但他們要說話,就讓他們說,我聽一聽又有何妨?」
李司業心頭頓時一沉:他小看了人,這看似愣頭青的皇子不是不會說話,他不但會說,還很會掐准了時機說!
他若一出來便如此給監生們戴高帽,那監生只會以為他為求脫身,膽怯服軟,不會將他放在眼裡,但他反其道行之,先聲奪人,將監生們的情緒激起來,再亮一手懾服住人,而後才將這番話說出來,這一套連消帶打,說句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中也不為過。
而最終效果如何,看一看底下監生們如遇知音般的表情就明白了。
「正是!」人群中當即傳出贊同應和之聲,「我等學子,讀聖賢書,赤手站於此處,難道會行造反之事嗎?不過心中不平,欲尋個說法,至不濟,也一抒胸臆而已!」
「爾等大膽!」李司業面向眾人喝道,再不出頭,他就徹底淪為陪襯了。「你們明知二殿下在此,還不立即知罪離去,狂妄犯上,這難道是聖賢書教給你們的道理嗎?」
「況且,」他不等監生們回神,緊跟著道,「爾等諸多抱怨,又是二殿下可以解決的嗎?將二殿下圍困於此,對爾等有何裨益?還不速速散開,讓二殿下出監,若還有何不滿,衝著本官來便是!」
從人群的最後面遙遙傳來一道清亮嗓音:「二殿下解決不了,想來李司業有妙策?何不快說出來,我等洗耳恭聽!」
朱謹深眼神微微一動,循聲望去,但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剛爬上來的一彎弦月不足以提供多少光亮,他什麼也瞧不清。
但他當然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世子,」沐元瑜身側的一個護衛小聲道,「那官不是叫放人了?我們趁便快走得了,為何還找他茬。」
「監生們若聽他的,也不會有今日這一出了。」沐元瑜同樣以小聲回他,「殿下剛才把主動權都握到手裡了,這司業腦袋不清楚,又給攪合亂了。他有本事攪合,就叫他自己收拾去。」
李司業的話明面上聽去沒有任何問題,但出現在這個情形之下,就十分地不合時宜,他攔腰打亂了朱謹深的節奏,活脫是一個豬隊友。
李司業:「……」
他狠狠瞪向前排先前出來宣講的那個貢生,進一步感覺到了局勢的不受控。他站出來攬事,此時應當這領頭的貢生與他對答才對,那時一套套做好的環扣下去,才是正理。怎會讓一個不知名的「監生」先接了話,反將了他的軍。
貢生被瞪得一慌,反應過來,但此時再要說話也晚了,沐元瑜那句話補得很及時,監生們也不辨是誰說的,只以為是己方陣營的猛士,已經都很順應地齊刷刷望向李司業。
這個時候他再要轉移話題,只可能把自己暴露了。
按說眾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李司業身上,他也算得償所願,為何會覺得被將軍呢----因為監生的訴求本身是無解,官位就那麼多,照顧了監生,舉人和進士就要吃虧,這是不可調和的利益矛盾,他一個六品官要能把解決了,早高升進內閣去了,還至於耽在國子監這清水衙門。
倘若及時接話的是那個貢生,當然不會劈頭就給他這麼一句。
文人相爭不見刀槍,勝負只在這話術之間。
「要什麼妙策?」李司業只能喝道,「爾等領國家祿米,卻以為朝廷不公,聚眾惑亂,圍困皇子,我倒要先問問你們的報國之道!」
貢生想開口,但人群里已先有憤然聲音把他壓了下去:「我等倒想報國,奈何朝廷不予機會!」
「就是,我們想報國!但是肄業後卻只能汲汲營營於各衙門之間做些雜事,朝廷若只是打算將我們做小吏使用,又何必設立這國子監!」
更多的聲音牢騷滿腹地附和著:「可不是,進士一登皇榜從此一片坦途,反觀我們呢,我看這國子監是一日比一日沒用----」
李司業聽得臉上很是掛不住。他相當於國子監的二把手,結果學生們紛紛說他管轄的衙門沒用,這無異於打臉。
「既然對監生有諸多不滿,爾等學子,前方不只一條道路,為何不去走你們認為的那一條坦途呢?」朱謹深忽然出了聲。
他把話題又繞回去,但這回監生們的態度好上許多,前排有人老實道:「考不過啊,太難了。」
「難在何處?」
「規定太死板了。」
「題出得太偏。」
「摸不到考官的心意。」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
「也就是說,爾等皆認同,考科舉比從監生肄業要難上許多了?」
----那不是當然的嗎?
眾人紛紛點頭,就是有的不好意思,有的就很坦蕩,點頭的幅度有不同。
「那科舉出身勝過監生,又有何不妥之處呢?」朱謹深問底下,「爾等向朝廷要公平,真達成了你們的公平,恐怕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吧?」
底下頓時靜默片刻。
而後有人急道:「殿下,話不是這樣說----」
再要說理由,就說不出來。他們中大部分只是湊熱鬧來的,逢著對心意的時候跟著喊兩聲,要說怨氣,人人都能吐出一籮筐來,真說到明晰的規劃與謀策,那是沒有的。而有串聯的那一部分人,他們的目的是給李司業配戲,也不是真給自己出頭,說到底,這是一群臨時聚起來的烏合之眾,沒有真正領軍的人物。
他們沒話說,朱謹深有話說,繼續道:「再有,誰說進士從此一片坦途?」
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烏壓壓的人群里就豎起一隻胳膊來:「學生說的,難道不是嗎?」
「是與不是,可問一問你們的張監丞。」
朱謹深抬手點了點緊挨著他側立的張楨:「二十三歲中進士,二甲第八,第一份官職是都察院監察御史。」
監生們瞪大眼聽著。張楨是從外地空降回來,監生們不怎麼熟悉他,這個當口雖然不是介紹的時候,但能聽一聽他的來歷也挺不錯。
聽上去,這是一份很典型的少年得志的進士履歷,御史是清流官職,能選到這個官職,就是在進士中也是佼佼者了。
「一年之後,觸怒君上,貶鏑雲南,降為九品主簿。」
這個轉折太大了,相當於從青雲直墜下來,監生們有人發出小小的驚呼聲。
監察御史是七品,主簿是九品,看上去是降了兩級,似乎還好,但跟前面的「貶鏑雲南」聯繫起來,那簡直都非一個「慘」字所能形容了。
「張監丞在雲南呆了三年,因在主簿的職位上做出了一些成績,考績得了甲等,終於調回京來,來到了你們的國子監。」朱謹深道,「他現在所任何職,不用我再細說了吧?」
這個大家當然都知道,監丞嘛。
「你們可以算一算,張監丞自中榜後,中間耗費過七八年時光,從七品至九品,而到如今的八品,這是爾等以為的坦途嗎?」
朱謹深向下面問道,「你們一朝選到官職,不一般從八九品做起?他比你們高在哪裡?倘若他被貶鏑後一蹶不振,那麼恐怕至今還在雲南蹉跎,甚有可能一生送在那裡,比你們還不如。你們說國子監無用,他的進士,又很有用嗎?」
「這、還是很有用的----」
底下有聲音小小地回道。
監生再眼氣科舉出身的人,也不敢將人家一筆勾倒,上過皇榜的就是牛,這一條還是得到公認的。
不過,看到進士這麼倒霉,做了這麼多年官才只是個八品,大家心裡多少也是得到點安慰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