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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對。」朱謹深字句清晰地道,「我覺得,她不配。」

    「如果要說我恨皇爺,在這一點上,我確實恨他。」

    他目光深深地凝視沐元瑜,這樣隱秘而扭曲的心思,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也不覺得別人能理解,可是她這麼斷斷續續地聽著,居然都能明白。

    這少年今年不過十四歲,他哪來的閱歷這樣理解別人----或者,只是理解他?

    「皇爺說我沒有心肝,是說錯了,我不是沒有,只是生歪了,越大,可能還越不對了。」朱謹深放任了自己目光中的熾烈,「你總是離我太近,恐怕有一日要後悔的。」

    對沐元瑜來說,面前這位殿下雖然身份貴重,然而身世稱得上畸零,他才又從家庭關係里受到了傷害,現在說這種話,咳,簡直和撒嬌差不多好嗎?

    這時候不表忠心什麼時候表?

    她當即就接了話:「誰說的!我看殿下是最好的人了,只怕哪日我不留神得罪了殿下,殿下不理我,我才後悔。」

    朱謹深垂下了眼,慢吞吞地:「哦。」

    他果然是歪了。

    這樣哄出來兩句好聽話也覺得很有意思。

    第92章

    林安在帘子外探頭探腦。

    朱謹深背對著他,順著沐元瑜的目光轉頭看到,斥了一句:「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林安聽他口氣不像先前那樣冰冷,才小心掀開半邊帘子,把腦袋探進賠笑道:「殿下坐了這半日,不知餓了沒有?午膳已經好了,我先前來,見殿下說著話,沒敢問。」

    朱謹深全無胃口,但因沐元瑜在,還是道:「擺過來吧。」又想起問,「李先生那邊呢?不要怠慢了。」

    林安忙道:「殿下放心,這就著人送去。那位李神醫做事可真有譜,王太醫跟他過去,原來還有些害怕惶然的,讓李神醫敲著腦袋又訓了一通,然後壓著研究脈案去了。真是一刻工夫都不耽誤。」

    沖這態度,再大的脾氣他也願意伺候著。

    豐盛的午膳很快擺了上來,碧玉箸擺在一邊,朱謹深只是看著,都懶得拿起來。

    過一會,他覺得不對,抬眼:「怎麼不吃?你也沒有胃口?」

    「我有。」沐元瑜含蓄地看他,「可是殿下不動,我做客的怎麼好先動呢。」

    「又沒別人,誰還說你不成。」

    說是這麼說,畢竟禮儀所在,朱謹深還是拿起了碧玉箸,隨意用了一點。

    沐元瑜挺想表現得憂他之憂,但飯桌上一共就兩個人,對著都不吃飯,那氣氛也太悲慘了。

    朱謹深大概並不需要一個人來和他比慘。

    她這麼想著,就正常吃自己的了。

    朱謹深這裡的膳食因為他身體的原因,口味都偏淡,沐元瑜其實吃不太慣,但餓起來就顧不上挑了,她頭也不抬,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

    朱謹深再不動,她也不勸了,他一個皇子,想吃廚房那邊隨時預備著,餓不著他,不用現在沒胃口還硬勸他往裡塞,吃下去存在心裡也不舒服。

    倒是朱謹深自己,見她吃得這麼起勁,不知不覺也跟著又動了幾筷子。

    沐元瑜的筷子偶爾能跟他的搭在同一盤菜里,有兩回後,她低著頭悶聲笑了起來。

    朱謹深真是奇了----他們餐桌禮儀都好,吃飯時都不說話,這樣他也能一個人樂起來?

    他少有地開了口:「你笑什麼?」

    「我笑殿下用飯像個大家姑娘,」沐元瑜捂著嘴,怕噴飯,「一點一點的,可矜貴了。」

    她對比之下倒像個真漢子。

    朱謹深嘴角抽了抽,自己回想了下,好像也無可辯駁,只有瞪她一眼:「慣的你,什麼都敢說。」

    沐元瑜只是笑,一時停不下來。

    朱謹深無奈得很,這麼個人,跟他怎麼生氣得起來。

    反嘲了一句:「你生的那樣,好意思說別人像姑娘。」

    沐元瑜摸摸臉:「我父王給我的,我也沒有辦法。我倒是願意像我母妃。」

    她要像滇寧王妃那樣艷麗,早早就能展露風情出來,滇寧王也不敢叫她一直冒充著了,早想法把她換了下來----唔,那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她可能又該為別的事煩惱了,人生這條路,大概就是沒有坦途的罷。

    朱謹深沒見過滇寧王,沒法評價,只道:「你還想像你母妃?豈不是更女氣了,別人只怕要以為你投錯了胎。」

    又不由心中一動,他若真的是個姑娘----

    他望一眼沐元瑜的臉,很快掐斷了這個妄念。想這些有什麼用,無非害自己越陷越深而已。

    現在想來,他都不知怎麼就到了這一步,不過是起初時不經意踏錯了一步,他都沒有很當回事,然而一腳居然真摔進坑裡去了。

    沐元瑜這個身份,她就算長得秀氣,敢當面嘲笑她的人也不多,不過她應付這種場面仍然很自如:「我要投成了個姑娘,別的倒沒什麼,只怕沒機會來到京里,認識殿下了。」

    朱謹深:「……」

    他幸虧吃得少,此時也停下了筷子,不然得把自己噎著。

    他向來高傲,不但對人,也對己,他若是那等只圖享樂的浪蕩公子哥們,早倚仗身份強取豪奪了,什麼性別身份,都不在顧忌範圍之內。

    但饒是他絕不屑於干此等下流事體,此時也覺得自己心中那層屬於君子貴德的束縛越來越弱了----他甚至忍不住想,哪天他要真干出點什麼,一定不是全怪他。

    他勉強掩飾著去端茶盅,強行轉移了話題:「你討人喜歡的本事這樣強,怎麼在你父王那裡,倒是跟我在皇爺面前一個樣。」

    「偏心沒藥醫唄。」沐元瑜提起這事已經看得淡了,「我跟我父王的父子緣分就這麼多吧,不如他跟他的寶貝小兒子強。人力不可扭轉的事,也不必強求了。」

    回答完了覺得朱謹深的句式有異,登時興致勃勃去問他,「殿下覺得我討人喜歡嗎?」

    朱謹深板著臉道:「----食不言。」

    沐元瑜忍不住又笑了,她覺得朱謹深這麼堵她一句比直接回答她「是」或「不是」都更有趣,不過她從來懂得適可而止,也就老實低頭吃飯去了。

    一時用完,沐元瑜今日不去學堂,回去老宅也無非和丫頭們呆著,見朱謹深不攆她,她就繼續留了下來。

    朱謹深精神弱,晚上有時候睡不到整覺,他因此養成了白日午睡的習慣,沐元瑜在自家時睡不睡都無所謂,在別人府邸是一定不會睡的,就溜達到隔壁去看李百糙和王太醫辯證醫理。

    王太醫醫術及不上李百糙,但這麼多年畢竟是他給朱謹深主治,李百糙要接手少不了他的輔助,兩個人的氣氛已經漸漸平和了下來,只是就著脈案分析商量,不再爭吵了。

    沐元瑜認真安靜地旁聽著----聽了半個多時辰,什麼頭緒都沒聽出來,兩個專業人士在一起,飈的全是術語,她平常從觀棋的念叨里知道的一些不足以應付這種高難度對話,實在堅持不下去,不好打擾兩個大夫,只得又默默走了出來。

    林安苦著臉從門前路過,沐元瑜無聊,順手拉住他:「怎麼了?」

    「錦衣衛真來把門封了,人都不許出去了。」林安垂頭喪氣地回答她,「我還以為皇爺只是氣話----這下怎麼辦啊,殿下要生氣死了,我也不知是個什麼下場。」

    朱謹深不吃藥,他這些身邊的人瞞而不報,都有罪責,皇帝先前是憤怒過頭沒想起來,等怒氣下去了,會不會找他們算帳就難說了。

    沐元瑜皺起了眉,她原來覺得不必勸朱謹深,可現在看,真一句都不提好像不成,皇帝下一步若直接讓錦衣衛破門進來拿人,那時再應對可就被動了。

    「我們去跟殿下說一聲吧。」

    「算了,殿下現在心情一定很糟,何必再去煩他呢。」

    「你被抓走了,殿下心情就好了?」

    沐元瑜駁他一句,推他往隔壁去,「你去看看,殿下睡醒了沒?」

    林安自己當然也惜命,讓一勸,就禁不住過去了,偷偷一看,扭頭掩唇小聲道:「殿下起來了,在寫字。」

    朱謹深實則就沒睡著,他心裡存了太多事,合眼靜了一會,靜不下來,索性打起腹稿來,想的差不多了,就趿拉著鞋起來落筆。

    沐元瑜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快寫到尾聲了。

    沐元瑜禮貌地在幾步外停下,但又心生好奇,忍不住隔著點距離望去----因為朱謹深用的不是普通的箋紙,蜀錦做底,一卷攤開,邊飾錦紋,是奏本的用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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