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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朱謹淵一下被凍醒了,沒敢嗆聲,有點狼狽地別過臉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他只覺得沐元瑜今日跟平常不太一樣,舉手投足都好像慢了一拍似的,帶著倦意,兩腮微紅,好像她剛到京時不久生病,他去看她那一回。
但又比那回更多了點說不出的意味。
那種懶慢,令他不覺就多看了一刻。
沐元瑜已經走過了他,往前行去。
他禁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對朱謹深這個兄長一向有很多意見,但同時也有揮之不去的優越感----再嫡再長又怎麼樣,天生一個病秧子,許多事就休提了。
他受不了朱謹深的氣,但因為他的這個致命弱處,從不覺得自己需要嫉妒他,這是頭一回,他心裡生出如被蟻噬的微痛來:為什麼總跟著那個病秧子,他有什麼好。
他又有什麼不好。
朱謹淵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平復了心神,繼續專注猜起燈謎來,心頭那股必要爭第一的氣不知不覺間更盛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星圓月下,人行燈cháo中,花燈如海如晝。
沐元瑜稱職地做了一個小跟班,跟著朱謹深把整座花燈棚子幾百盞花燈從頭至尾觀看了一遍。
而後,朱謹深就袖手站在燈棚的一個角落上了。
朱謹淵和朱謹洵兩兄弟還在裡面繞。
到這時候沐元瑜要是還猜不出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就有點傻了,她眼角眉梢都是忍俊不住的笑意:「殿下,你這樣對兄弟,有點不太溫柔呀。」
朱謹深道:「哪裡?我不是有謙讓著他們。」
沐元瑜搖搖頭----這也叫讓,這個讓法,只怕能把兩個可憐皇弟讓得悶出一口血來。
她站的時候有點久,腿腳有點發酸,就往搭燈棚的木柱上靠了靠,環胸等人出來。
他兩個擺出這個無所事事的架勢來,朱謹淵和朱謹洵從花燈的fèng隙里看見,也不太走得下去了,先後繞了出來,朱謹洵仰頭道:「二皇兄,你怎麼都不猜?」
朱謹深不答,只問他:「你們還猜嗎?」
朱謹洵轉頭望了望身後內侍手裡抓著的一把絹條,猶豫了下,搖搖頭:「不猜了,能猜的我都差不多都猜來了,再耗下去,父皇要等急了。」
朱謹淵跟這個兄長同住十王府,平常又時不時頂著他的冷臉去找他,多少更了解他一點,此時心裡覺得不妙,但叫他再猜,他也很勉強了,猜不出來干站著白給官員們指點也不好看,不太甘心地只能道:「我也猜好了。」
他也轉頭看看內侍手裡的絹條,自覺數量十分可觀,勝過朱謹洵是綽綽有餘,比朱謹深也不見得就輸了,心裡方安穩了一點下來。
朱謹深點了頭,修長玉白的手指從寬大的朱紅衣袖裡伸出來,指向燈棚,聲音微啞地開了口:「把剩下的,都取下來給我。」
……
周圍的人全愣住了。
從朱謹淵,到朱謹洵,再到臨近的官員,包括守在這個角上的內侍。
只有沐元瑜沒傻,但她雖然已經提前猜到,這一幕真發生在眼前的時候,仍舊控制不住心底激越的情緒----這帥,這蘇,這文氣縱橫,這風流寫意,出去勾搭小姑娘簡直一勾一個準!
別說小姑娘了,對中年大叔都一樣有效。
看看陸續回過神來的那些官員們的眼神就知道了。
朱謹深要不是個皇子,得一幫上去相逢恨晚要結交的。
那內侍還傻著,沐元瑜笑嘻嘻地舉手拍了他肩一把:「小公公,莫發傻啦,殿下吩咐你幹活呢。」
「呃?哦!」那內侍方反應過來,尤有點不敢置信,「這、全取下來?殿下不要再看一看?還有起碼好幾十個呢----」
朱謹深簡潔地回應了他:「看過了。」
「哦、哦----是。」
內侍恍惚著走進了燈棚里。
朱謹洵還好點,他跟朱謹深差了有七歲,不是一個比較層次上的,怎麼輸都正常,朱謹淵的臉色就簡直要發青了:「二哥,還剩下這麼多,你就這麼走了一遍,都不細看,全叫人拿下來,萬一等下有猜不出來的,豈不是不好。」
「哪裡不好?」朱謹深輕飄飄回了他一句,「你不是就贏了。」
朱謹淵讓噎的,想回嘴,偏腦中又急又怒,想不出合適的字句來,呆立片刻,一賭氣扭頭走了。
哼,就不信他都能猜出來,口氣吹得太大,一會兒有他丟人的時候!
朱謹洵倒是又站了一會,但朱謹深並不理他,他也覺得沒意思,自己默默抬腳走了。
剩下朱謹深和沐元瑜,他們沒有等多久,因為除了得了吩咐的內侍之外,其他官員好奇轟動起來,一齊伸手幫忙取絹條,不一會功夫便把剩下的全匯總交到了內侍手裡。
沐元瑜興致勃勃地接過來:「給我,一會兒我給殿下念。」
她捧著一大把絹條,一跳一跳地跟在朱謹深旁邊走。
朱謹深道:「高興什麼,這會又有精神了?」
沐元瑜忍不住笑道:「我高興我眼光好,早早就選了倚靠殿下。」
「你這也往自己臉上貼得著金。」朱謹深拾步上階,唇邊流淌出笑意。
「隨殿下怎麼說,我就是高興。」
兩人一路進了殿,身後不遠不近地還綴了好一批官員,圍擁在殿門口觀看。
二殿下這一手,可太揮灑自若了,誰不要來看個後續。
皇帝已經從小兒子朱謹洵的口中知道了這件事,在御座上道:「既這樣,三郎和四郎的少些,就從他們先開始如何?」
論排行該是朱謹深先來,不過重頭戲要押後也是慣例,群臣都默認了這個順序。
當下內侍報謎面,朱謹淵和朱謹洵當殿答謎底。
不多久結果出來,朱謹淵共猜准了二十三道,朱謹洵十五道。
皇帝和顏悅色地挨個勉勵過,深深地望了朱謹深一眼:「二郎上前來。」
沐元瑜借這個空當里把自己手裡的絹條點過了數,自覺地跟著上前一步,稟報導:「皇爺,臣這裡共有謎題五十二道,這就開始了?」
皇帝笑道:「你給二郎報題?好,開始罷。」
沐元瑜就揚聲道:「其一,《論佛骨表》。打孟子一句。」
朱謹深答道:「是愈疏也。」
再報一題。
朱謹深再答。
一清亮一微啞的聲音在殿中交錯響起,如行雲流水,配合得恰到好處,中間幾乎沒有停頓處。臣子們原還有互相竊語的,隨著一道道題答下去,漸漸都不響了,殿裡安靜得只有那兩道聲音在響。
朱謹淵的臉色越來越青----這種吊打,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朱謹深甚至連題都沒有選,他只是把他們選剩的都拿了過來。
就算知道要輸,輸成這個螢火與皓月的架勢也太讓人承受不來。
五十二道題統統答完。
位於百官之首的沈首輔捋須給下權威定論:「殿下才氣過人,毓秀聰敏,無一錯處。」
殿裡殿外一片讚譽之聲,明月當空,氣氛大好。
皇帝養兒子到如今,心都煩碎了,頭一回被長了這麼大的臉,眼看群臣交口誇讚,那份龍顏大悅是不必提了,一時都不說話,靠在龍椅上,滿面含笑地聽臣子們不重樣的贊語。
臣子們見他愛聽,說得更起勁了。
熱鬧了好一會,皇帝才過足了癮,把之前定好的彩頭賞賜給了朱謹深。
是一柄白玉如意。
朱瑾淵和朱瑾洵也沒落空,皇帝也口頭許諾各賞一方端硯,但兩個人謝恩時笑容都有些勉強。
誰還缺一方硯台不成,就是如意,也不是什麼稀世珍寶,難得的是露的這份臉面。
這個氣氛下,再多的失落也只得壓著。而有了這段助興的插曲,元宵宴的氣氛更和樂了,接下來皇帝又善解人意地出了一道作詩題,給翰林們露臉風光的機會。
君臣的談笑聲直持續到戊末,皇帝還領重臣們登了一回午門,看了看外面百姓們的喜慶燈海,方賓主盡歡地散了場。
翌日清早。
朱謹深在床上睜開眼來,面色鐵青。
林安聽到動靜過來要服侍他穿衣,一見他這個模樣,嚇了一跳:「殿下,怎麼了?」
昨晚燈宴不是心情還很好?
睡一覺起來就變了臉。
總不成有人在夢裡揪了他的逆鱗罷。
朱謹深一語不發,自己在被子裡窸窸窣窣,過片刻,丟出一條綢褲來。
林安接到手裡,一摸襠處,明白過來,但同時他也更不明白了,又要高興又不敢高興地糾結著問道:「殿下這不是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