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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朱謹深向他點點頭:「正旦還當著值,給事辛苦了。」

    得皇子這一句,尤其是傳聞里很難打交道並且也確實不與人打交道的這位,給事中心裡舒暢,笑道:「都是臣等分內之職,殿下過譽了。」

    他雖不介意,朱謹深在朝臣的值房裡坐著終究不好,說了兩句話後,還是連著沐元瑜走了出去。

    他兩人走在前面,朱謹深帶的內侍們隔了一點距離跟在後面。

    朱謹深已確定年前是自己想多了,就沐元瑜這個沒心沒肺的傻模樣,不可能跟他有什麼芥蒂。

    遂問道:「臘八後學堂放了假,好一陣子沒人管你,你忙什麼呢?沒往哪裡淘氣闖禍罷?」

    沒忙什麼,就是成了個人----

    沐元瑜心裡乾咳一聲,她的初cháo沒什麼可說的,也不是頭一回,來了又走而已。但不知為何,她心底卻生出一些掩不住的悵然來。

    上輩子沒人像丫頭們這樣細心地照管她,她於這些事上糊裡糊塗地就過了,除了覺得每個月多了這樁事很麻煩之外,什麼感想也沒有。

    這輩子各種陰錯陽差,她做男孩長到如今,並且可能一生不能恢復本身,那種由孩童正式成為少女的感覺反而鮮明了起來----大概做男人雖然自由,但不能誠實坦率地面對自己,永遠要隱藏起少女嬌柔的那一面,她心裡也不是不遺憾的。

    這種莫名的脆弱感觸令她不想出去見任何人。

    直到初cháo走了又過了一陣,她才慢慢調整了過來。

    這種話不可能與朱謹深傾吐,她笑道:「我哪裡有淘氣,年底了,京里的親朋們送節禮來,我要一一預備回禮,再有自己家的年貨也要準備,雖然就我和三堂哥兩個人,也不能太馬虎了。」

    這也是真的,兩個庶姐都送了禮來,她讓人回了,但沒有打算去拜年,這就是身份高的好處了,她不去,別人也挑不著她什麼,肯走個禮就算盡到禮數了。

    朱謹深的目光卻在她面上停了片刻:「你是想家了?不高興不用撐著,誰還說你不成。」

    沐元瑜無語,他這眼也太利了,在他面前簡直藏不住情緒,不過是回想起來的一點低落也讓他看了出來。

    只好道:「是,今天正旦,我想我母妃了,她肯定也很想我。」

    原是順嘴扯出來遮蓋敷衍他的,不想這句話一說出來,她當真有點淚目起來。

    她在京里不容易,柳夫人生了兒子,滇寧王妃在雲南一定更難。

    嗚。

    朱謹深也無語了。

    他側過臉望著沐元瑜的紅眼圈,有點後悔。

    跟父母隔了這麼遠,大年下肯定是想家的,還用他問麼。

    這可好,把人招哭了。

    跟林安要了帕子過來,難得地把聲音放軟:「別哭了,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你怕生,跟著我就是了。」

    沐元瑜也不想能把自己說紅了眼,非常羞愧地擺手:「多謝殿下,我自己有。」

    她就要取自己的手帕,不想朱謹深嫌棄地道:「你那帕子不是才擦過嘴?」

    硬還是把一方雪白的帕子塞給她了。

    這潔癖,居然還記得這種細節。沐元瑜又被弄得想笑,就哭不出來了,拿帕子意思意思地擦擦眼睛,想著以他的潔癖,被她用過的帕子他應該也不會要了,就自己塞進了袖子裡。

    朱謹深呆了一下----只是借她用用,順手牽羊是什麼意思?

    算了,一個帕子也不值什麼,要回來倒顯得他多么小氣。

    伸了手給她:「過來,你沒父母在京,我給你當個兄長也還當得起。人都怕我,你跟我一道,就算有什麼疏忽失禮處,想來一般人也不至於敢說你了。」

    沐元瑜猶豫了下,這是在教她狐假虎威?

    有點感動地牽上去,她在值房裡呆了一陣,身上已經回暖過來,倒是朱謹深體弱,掌心仍是冰涼,她握到手裡,不由搓了兩下。

    朱謹深微擰眉:「你做什麼?」

    「殿下,你手太涼啦,我給你捂捂。」

    「……隨你。」

    第70章

    御宴就在奉天殿裡舉行,只是此時吉時未到,皇帝沒有升座,臣子們也不能搶先進去,都在丹墀上站立等候,互相說些閒話。

    見到朱謹深攜著沐元瑜緩步上階,身後內侍簇擁,群臣不由皆是眼前一亮。

    這一對皇子並王世子的名聲都很微妙,彼此間還生過不那麼斯文的矛盾,但不得不說,二人這般並立行來,只看外表的話,如一雙玉璧,氣質都是文人易生好感的那一種。而那清致的風度與他們腳下的漢白玉石階,以及玉階上的輝煌宮殿匹配起來,又更生出一種不容輕褻的尊貴。

    群臣回過神來,都忙站過一邊行禮。

    此時留下的都是高官顯宦,內閣六位輔臣也在其中,朱謹深也不能托大,挨次還了禮,口稱「先生們」。

    這一任的內閣首輔姓沈,與沈皇后同姓,但並沒有什麼親眷關係。沈首輔過了正旦,壽數已是六十有二,這個年紀有的官員已經垂垂老矣,各種老年病找上身來不得不致仕還鄉,有的官員則老當益壯,又見識過許多大風大浪,正可為朝廷發揮餘熱,是定海針一般的人物。

    沈首輔是後者。

    作為百官統率,見過禮後,他第一個與朱謹深說話:「殿下這麼早便來了,老臣觀殿下,近來身體似健壯了一些。」

    朱謹深微微笑了下:「閣老說的是,我自己也覺比往日有精神些。」

    沐元瑜聞言扭頭,分辨他說的是客套話還是真心。

    他要是真能養好一些,那比什麼都強。

    朱謹深暫沒理她,繼續與輔臣們說起話來。他往年便是來,也是打過一聲招呼後就讓內侍們圍繞著到一邊去了,極少與朝臣多話,此時見竟例了外,丹墀上的朝臣不由漸漸都聚攏了來,就不與朱謹深說話,也默默留神看一看他,在心裡評估著這位往常沒機會了解的皇子。

    沐元瑜老實地站在旁邊充當背景板,不多時,就見到朱謹淵也來了。

    沐元瑜眼尖地發現,朱謹淵進午門時的腳步還是從容舒緩的,往丹墀上一望,腳步一頓之後立即加快了起來。

    看見兄長不走尋常路,忽然與朝臣打成一片意外著急了吧。

    沐元瑜無聊地亂想著,只見朱謹淵快步走上玉階後,站到朱謹淵身側,拱手行禮道:「二哥這麼早便來了。」

    朱謹深隨意地點點頭。

    朱謹淵也不以為意,和煦如春風般地和朝臣們打起了招呼。

    群臣挨次行禮,面上一團和氣,心裡各有一本帳。

    這兩位皇子是同住在十王府的,來參加賜宴,卻沒有一道前來,朱謹深卻是跟滇寧王世子混在了一處。

    內里的微妙處,引人深思。

    再說得一會,朱謹洵也來了。三位皇子齊聚,沐元瑜再擠在群臣的包圍圈裡就有點不合適了,她拉了下朱謹深的手,悄悄道:「殿下,我去和國公爺說一會話。」

    朱謹深垂眼看她:「嗯,賜宴時辰快到了,別跑遠了。」

    沐元瑜點點頭,鬆開他的手,自然地往後退。

    此時丹墀上十分熱鬧,四品以上的高官加公侯勛貴們有好幾十人,再有內侍宮人們不停地往裡運送桌椅膳食等物,布置宴席,還有樂工們也在重新編排入殿,以便聖駕來時奏樂迎駕。

    勛貴與文官是涇渭分明的兩個圈子,文國公等沒有來湊這個熱鬧,隔了段距離自成一圈,在另一邊閒話。到處散落的人cháo里,沐元瑜努力運目尋到了他,正要往他走去,身後傳來一聲低語。

    那一句話的音量實在很小,但於這場合里響起來,卻於一道霹靂,震在沐元瑜耳中。

    「你不要亂來。」

    是一句暹羅語。

    此次正旦朝會並無藩國外邦來朝,這丹墀上怎麼會忽然冒出來一句外語來?!

    沐元瑜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轉頭----她尋不到的,此人既小心到連語種都換了,不可能會留把柄候她回頭去抓,她只能大概分辨出這句語意十分緊張的話來自於官員圈中。

    這就很麻煩了。

    因為她身後看似是一個大包圍圈,環繞著三位皇子,但事實上又按派別分了幾個小圈,並且隨著各自關注皇子的不同,就在沐元瑜走出來的時候,這些圈子還在變動,她完全無從分辨身後離她較近的是哪些官員,那句話是從誰口中說出來的。

    唯一明確一點的是,她的身後同時還走過一隊樂工。

    她確定那句話八成是對樂工說的。

    原因很簡單,因為假使是一個官員要警告另一個官員,那從先前的大朝到現在,這個人有無數次機會可以進行----但樂工他無法接觸,所以只能在此刻冒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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