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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皇帝閱過,沉吟片刻:「汪懷忠,把那匣子拿來。」

    皇帝手邊就擺著沐元瑜的折辯以及華敏的彈章,汪懷忠很知道他要的是哪個匣子,不消多問,默默去取了來。

    咔嗒一聲,擰了暗鎖,將敞開的匣子呈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手按在了裡面的密揭上,卻又改了主意,不看了,只向汪懷忠道:「是褚有生走了眼,還是沐家的小兒離了父母管教,橘生淮北成了枳?」

    汪懷忠已快五十歲,聞言眼角笑出了微微的細紋:「皇爺真風趣,沐家世子是個怎樣的人,皇爺已經親眼見過,您的乾斷,自然比這些底下的人們都嚴明。」

    「你這老滑頭,朕不過見了一面,看得出什麼來?」皇帝笑斥一聲,「叫你說,你說就是,難道還怕沐家小霸王連你也打一頓不成。」

    汪懷忠彎腰賠笑:「不是老奴藏私,皇爺總是見了一面,老奴連這一面都未曾見著,怎有本領隔空識人呢?」

    皇帝哼了一聲,心裡卻喜歡他這份謹慎,轉而想起來問道:「祁王叔家的事,有回報了沒有?」

    汪懷忠道:「尚未有信,不過老奴算著,年前總該有點消息回來的。」

    「嗯,你催一催,宗嗣大事,一日不定下來,祁王叔都不好下葬,若拖過了年就不像話了。」

    汪懷忠應著:「是,老奴這就叫人去內閣傳一聲。」

    他就走到了殿門外,跟一個小內侍說了一聲,此時恰好另有個內侍腳步輕巧地過來,躬身把一封手書遞給了他,小聲解釋了一下。

    汪懷忠會意點頭,接了手書返身進殿,笑道:「皇爺,二殿下也有折辯過來,說是替沐世子註解兩句。」

    皇帝意外道:「二郎倒不羞惱,還肯伸手管這件事?」

    汪懷忠笑道:「老奴也有些意想不到,不過二殿下並不是個姑娘,就叫人扒了一回褲子,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老奴恍惚聽說,二殿下倒似和沐世子投了脾氣的樣子,沐世子凡上門去,他都見了,這也算不打不鬧不相識了。」

    皇帝一邊含笑聽了,一邊打開朱謹深的手書看去,開篇確是印證當日之事只是誤會,沐元瑜是為保護堂兄才動的手,也並未造成什麼傷亡,跟著是羨慕沐家兄弟手足情深,互為愛敬,然後言道,不似有的人家,兄弟相煎,什麼愚蠢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十分無聊可笑----

    皇帝猛地一閉眼睛。

    汪懷忠意識到不對,小心地道:「皇爺?」

    下一句「怎麼了」因見皇帝的臉色太難看,硬是含著沒敢吐出來。

    「謹深這個孩子……」皇帝吐出了一口疲倦的氣息,緩緩道,「太能戳朕的心了。」

    他把朱謹深的手書往案上一放,聲音中帶上了控制不住的怒意:「你看!」

    汪懷忠頭都不敢抬,縮頭縮腦地上前快速瞄了幾眼,登時倒抽了口涼氣:「二殿下這----」

    這可是瘋了?

    什麼「有的人家」?!皇帝又不傻,怎可能看不出他意有所指!向君父上這樣的諫言,這、這----

    以他那份爐火純青的老辣,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二郎外面看著淡,內稟風雷之氣,朕早知他脾性不好,看在他體弱的份上,許多事睜一眼閉一眼,他從自己開了府,安靜了不少,朕以為他大了,改過了,」皇帝手按在龍案邊上,氣得指尖顫抖,「不想他一點也沒有變,越性把脾氣發到朕面前來了----」

    汪懷忠忙勸他:「皇爺,皇爺,您別動怒,二殿下再大膽,哪敢沖皇爺怎麼樣,這是叫華敏那沒眼色的說了他,一時氣急,才胡說了。」

    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華敏彈章里的蹊蹺之處,便是皇帝心裡未必沒數,不過這種事,怎好明說出來,皇帝也斷不肯認的,認了他面上如何過得去?

    「手足相殘這樣的話關華敏什麼事!」皇帝斥道,「你當朕糊塗了?他這是不信華敏是自己所為,以為必是有人指使了他----不是疑心三郎,就是疑心四郎,才說得出這個話來!」

    汪懷忠噤口了,朱謹深的話說得太明確了,想替他轉圜都無從轉圜起。

    「朕是當真以為他好了。」皇帝的怒火持續不久,很快偃息下來,又轉成了倦意,「他和大郎都能和氣了,怎會----唉,怪不得他那身子總是不好,心裡憋著這一股熱毒,怎麼好得起來。」

    儲位未定,且目前一點都看不出頭緒何在,汪懷忠是堅決不肯說任何一個皇子的壞話的,見皇帝的怒氣下去了,就仍舊勸道:「二殿下也是個可憐人,打落生沒過過一日平常人的鬆快日子,他心性激烈些,也是難免,況二殿下還沒了娘,只有皇爺一個親爹,皇爺不包容他,誰包容他呢?」

    「朕包容他?他稀罕嗎?」皇帝想到剛才看見的話,又一股氣上來,發口諭道:「去十王府傳旨,令二皇子去慶壽寺住兩個月,他在十王府既安定不下來,那就去個更能讓他靜心的地方,若還不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的是地方讓他換!」

    話到這個地步,汪懷忠再不能多一個字,只能應諾:「是。」

    離著過年還有兩個月,十一月底的朝廷仍是十分忙碌地運轉著,就在這忙碌中,二皇子朱謹深被發去慶壽寺的消息如一滴油滴入了進去,將這寒冬點燃起來。

    儲位多年不定,宮裡宮外的四位皇子便如四顆閃爍不定的明星一般,牽掛著朝臣們的心,誰也不知哪一顆將光芒大亮,升格紫微,也不知哪一顆將黯淡失色,滑落天際,從此與帝位再無緣分。

    朱謹深在這個當口出了事,雖不知他出的什麼事,但已經足夠搖動人心。

    各方人馬都使出全身解數打聽起來。

    卻沒一個能打聽確切的。

    內宮的事若都這麼容易就流傳出來,汪懷忠汪大總管得先抹脖子往該去的地方去了。

    但同為內宮中人的,自然多少要多那麼一些方便。

    皇帝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的是地方讓他換」因為氣急,嚷嚷得大聲了些,守在殿外的內侍中也有人聽見了,悄悄地,這句話分別傳到了坤寧宮沈皇后與永安宮所居的賢妃耳中。

    「娘娘,要麼奴婢再去試試----」

    「罷了。」

    穿著對襟綠織金妝花通繡襖的沈皇后坐在炕上,裙擺上的織金雲龍拖在腳踏上,金燦燦地一片。她今年已過三旬,但保養極好,端著金廂玳瑁茶盅的手指仍如少女一般蔥白纖細。

    沈皇后望著手中金黃透亮的茶湯,數十朵細嫩的桂花在茶湯里浮浮沉沉,散發著鮮靈的香氣。她緩緩道:「汪懷忠眼裡只有皇上,不用去白費那個功夫了。」

    在跟前答話的是沈皇后的心腹宮人孫姑姑,聞言道:「若是能多聽見一句就好了,也容易猜些。」

    沈皇后把茶盅舉到面前,想了想,有些心煩,喝不下去,到底又放下了,往旁邊的炕桌上一擱,道:「二郎那個性子,是最難捉摸的,就是多聽見了一句,恐怕也難猜。」

    孫姑姑倒是能猜著她為何發燥,低聲道:「娘娘可是怕----?」

    沈皇后抿唇不語。

    孫姑姑道:「娘娘不必擔心,國舅爺繞了好幾道彎子找的人,再查不出來的。二殿下性情孤拐,素不與人來往,他也沒有這個人手去查。」

    沈皇后搖頭道:「這個本宮知道,只是二郎行事難以預料,明明是他吃了委屈的事,他怎麼又會去惹怒皇上,被皇上發作了呢?這一來,底下的事暫時倒不好做了。」

    沈皇后定的這個局,其實目的並不為羞辱朱謹深,如汪懷忠所言,他是皇子,又不是公主,就叫人扒過回褲子又怎麼了?根本不會對朱謹深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但以朱謹深素常的脾氣,他自己心裡應當記恨過不去這一關才對。

    沈皇后等了好一陣他和沐元瑜翻臉,沒等到,兩邊漸漸倒有來有往起來。

    這是沈皇后不能不警惕的,滇寧王府從不涉足京中事務,但不代表京中可以忽視掉這股隱在遠方的龐大勢力。

    先幾代時,皇家沒有出現過這麼棘手難辨的局面,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不曾有需要逐鹿的時候。

    她運道不好,偏偏趕上了這個局面,那就不得不早早籌謀起來。

    她是中宮皇后,犯不著也忌諱去與邊王有牽扯,她不能得到這股勢力,那至少要保證這股勢力同樣不能為別人所用。

    這個別人是特指,就是朱謹深----至於三皇子朱謹淵,沈皇后從沒把他看在眼裡,一個庶字夠他翻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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