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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若有至親的慰藉或許會好很多,但朱謹深喪母,親娘的面都沒見過。

    和皇帝談父愛,則有點奢侈----當然他有,可是已經不知被分成多少份了,而傳聞里,朱謹深是不為皇帝所喜以至於被早早挪出了宮的那個。

    大冬天裡,沐元瑜硬是把自己想出了一身汗,她思維發散得連朱謹深此時還在青春期、思想容易走極端的因素都想到了。

    她入京前,聽到的是朱謹深是一個殘暴欺凌兄長的病秧子,入京後,親身接觸到的卻是一個冷清厭世的中二少年。

    這兩個人設的差異會不會太大了點?

    如果有的選,她寧可選前一個。起碼現在她的糾結要少很多。

    知道別人有厭世傾向,她可能提供幫助而袖手旁觀,真這麼做了,以後她的良心能不能過去這道坎?

    當然,有非常非常大的可能她去了也一點作用不起,林安根本就是自己想太多,這聽上去本就荒謬。

    就她本人來說,她是一點點都不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居然會對朱謹深有了影響力。

    所以----

    沐元瑜一腳在前,一腳在後,陷入了深沉的思索里。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她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林安憂心忡忡地回到了十王府。

    輕手輕腳地掀開帘子進到室內,只見朱謹深坐在炕上,面前炕桌上擺著一副棋盤,黑白縱橫,朱謹深右手虛懸,二指間捏著一枚黑棋,棋子烏黑,襯得他手愈如白玉,金色的溫暖陽光自窗棱灑落進來,整個場景猶如一張畫卷。

    林安卻沒心情欣賞,他第一眼只見著炕桌角上那碗黑沉沉的藥湯了。

    他走時什麼樣,那碗藥湯現在還是什麼樣,唯一的區別是它不再冒一絲熱氣,已然涼透。

    朱謹深聽到動靜,抬眼望了他一眼,低低開口:「你再拿那個臉色對著我,就出去。」

    林安忙把喪氣的表情收了收,搭訕著起了個話題道:「殿下猜我剛才去見誰了?」

    朱謹深懶得理他。

    林安只好自己接下去道:「我去找沐世子了!」

    朱謹深要往下放的黑棋頓住,總算看了他第二眼。

    林安得到鼓舞,忙道:「我看殿下這兩天都病著,沒有到前殿去上課,獨自悶著無聊得很。上回沐世子來,他這個人雖然和京里的規矩不合適,但他來了,我們這裡還熱鬧些,我看殿下也不厭煩他,所以想請他來陪著世子說說話,排解排解。」

    給他八個膽,他也不敢說想把沐元瑜找來給他們殿下灌藥。

    朱謹深沒說話,但那枚棋子始終沒有放下去。

    這就是要繼續聽的意思了,林安表情轉為氣憤,「但他居然不肯!我勸了半天,他也沒有鬆口,我只好回來了。」

    朱謹深默了片刻:「----誰跟你說我無聊的?」

    林安想說「殿下總是一個人坐著」之類,不等出口,朱謹深已接著道,「你在這裡,我都覺得很煩,出去。」

    「……是。」

    林安委委屈屈地倒退出去了。

    室內重新陷入他熟悉的安靜,朱謹深低下頭,自己默默對著棋盤望了一會兒。

    林安是打小起就跟他的心腹,他的感覺其實沒有錯。

    他對那個雲南來的沐世子的容忍度確實要高些,這種由心而發的感觸是假裝不來他也不想壓抑的。

    那少年的說話做事都透著股明快,令他聯想到書里看過的雲南風物,聽說那裡四季如春,艷陽天格外通透燦爛。

    他沒有什麼朋友,以前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但見到沐元瑜後,他忽然想和他交個朋友。

    人有千百種脾氣,這一種似乎正好合上了他的。

    但他被拒絕了。

    砰。

    朱謹深聽到自己心裡頭一回主動向人開啟的友誼的大門,關上了。

    小劇場:

    一般少年的中二期:

    暴躁,騷動,騷動,暴躁,搞事、搞事、搞事!

    朱二的中二期:

    呵呵。

    沒意思。

    什麼都沒意思。

    叮。

    前方出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人。

    他走遠了。

    朱二:呵呵。

    沒意思。

    什麼都沒意思。

    第44章

    直到進入十王府所在街區的時候,沐元瑜都還在猶豫著。

    先前林安特地跑去請她她不來,現在反悔自己跑來了。

    她一般很少讓自己陷入這種難以抉擇的境地里,要麼做,要麼不做,總得個痛快。

    馬車在十王府那片建築群的外圍停住了,沐元瑜下了車,迎面一陣凜冽的穿堂寒風颳過來,差點把她颳得站立不穩。

    北地真是太冷了----

    她戴上兜帽,裹緊斗篷有點哆嗦地加快了腳步往裡沖。

    不管那麼多了,來這一趟,有沒有成效另說,總之她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這一片朱門雖多,但目前只住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兩個人,府邸里有無人居住的差別還是很明顯的,沐元瑜雖只來過一趟,也順利摸對地方了。

    但接下來就不順利了。

    因為裡面傳了話出來跟她說:「二殿下不見客。」

    這可怪不得她了。

    沐元瑜的心理負擔一下盡皆撤去,她開開心心扭頭就走。

    沒走兩步,讓從另一邊過來的一行人叫住了。

    那行人為首的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弱冠年紀,穿一身大紅袞龍袍服,翼善冠上圍一圈暖呼呼的暖帽,相貌端正英武。

    他身後跟著的三四個人則進一步說明了他的身份----都是內侍打扮,緊簇左右。

    出聲叫住她的是為首的年輕人,他嘴一咧,露出大大的笑容道:「你是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沐元瑜躬身向他行禮:「臣滇寧王之子,沐氏元瑜見過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朱謹治驚訝地「啊」了一聲:「你倒認識我啊。」

    能穿皇子常服又是這個年紀的還能有誰。

    就這短短兩句話的功夫里,沐元瑜看出來了,這位大皇子的腦袋可能確實有些----不足。

    單聽他的話其實沒什麼問題,但配上他的表情,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微妙怪異感,可能是他的語調缺了點什麼,也可能是他看人的眼神過於直勾勾的,總之,他身上確有與常人不那麼一樣的地方。

    但朱謹治並不是個招人討厭的人,他的態度還很熱情,又問道:「你是我二弟的新朋友嗎?我聽說他病了,所以我來看看他,你也是來看他的?」

    沐元瑜含糊地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不進去呢?」朱謹治應該是不大懂人際間的微妙關係,直通通地就問了出來,「我在那邊就看見你了,你一直站在這裡。」

    沐元瑜老實道:「二殿下可能病著,不舒服,所以說不見客。」

    她心裡同時把傳聞打了個問號,朱謹治作為一個先天智力發育遲緩以至於儲位至今未定的人,是不可能做戲的,他能這麼陽光地來看望弟弟,可見至少他和朱謹深的關係沒有傳聞里那麼壞。

    「見客是很麻煩噠,又要換衣服,又要和人說好多話。」朱謹治同情地點了點頭,「二弟原來就不喜歡這些事。」

    沐元瑜想告辭了,她看到朱謹治後面跟著的一個小內侍一直在悄悄地扯朱謹治的衣襟,他這樣的身份,又是這樣的毛病,出門肯定有專人負責提點他的言行,那小內侍可能覺得他話太多也太實在了,急得不停眨眼。

    但她話未來得及出口,朱謹治就熱忱地接著道:「不過你是二弟的朋友,不是客人啊!我是二弟的哥哥,也不是。好了,我們可以一起進去。」

    沐元瑜:「……哈?」

    她傻著眼,朱謹治已經走過來了,居然還先摸了摸她的腦袋,哈哈笑道:「你好小啊,沒想到二弟喜歡和你這樣的小孩子做朋友,怪不得他以前都不搭理別人。」

    就拉著她往裡走,嘴上還絮絮叨叨的,「我知道我舅舅就總來找二弟,二弟都不理他,舅舅還來找我幫忙,不過二弟不喜歡他,我也沒有辦法的,我要替他跟二弟說話,二弟連我都要訓了,說我多管閒事----」

    他話連著話,沐元瑜不好打斷他,結果就硬是一路都沒找著說話的機會,朱謹治上門,府里不可能有人攔他,他就這麼直接拉著沐元瑜走到了正院裡。

    林安大概是接到了傳報,急匆匆地從堂屋裡出來。

    沐元瑜以為他是要迎接朱謹治來的,結果林安埋著頭,小跑著從旁邊的穿廊走了。

    ----什麼意思?

    這樣對大皇子也太不敬了吧?她都沒躲而是馬上行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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