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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3:34:58 作者: 溪畔茶
    可有了敕封就不一樣了,涉及到朝廷爵位的任命更迭,尤其還是本朝僅餘的一個異姓郡王這麼高的爵位,此事一旦敗露,她九死無生。

    新沐元瑜為此很是苦惱了一陣子。

    苦惱著苦惱著----她轉成了淡定,總是在她穿來前已經定下的事,又改不了,她再愁也沒用,成天這麼戰戰兢兢的,別還沒被朝廷發現,她先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許嬤嬤誇她那麼長一串都是溢美之詞,事實上她覺得自己身上要真有什麼比別人強的長處,那就一條:心寬。

    這等頭上懸刀的日子,她硬是過得有滋有味,在白撿來的慈母滇寧王妃的庇護下,學這個學那個,在要命的世子位上坐得還挺穩當。

    一晃就過去了七年,她徹底融入了這個新人生。

    現在,因定好了明日要去探望沐元茂,用過晚膳後,滇寧王妃便催著她回去休息了。

    十歲以前,沐元瑜都同滇寧王妃住在一處,兩年前她大了,方分到了自己的小院裡去住。

    雖分出去,但小院離榮正堂極近,從榮正堂最後一進增建的小花園出來,穿過一條竹徑,就到了她的恆星院。

    這名字是沐元瑜自己起的,寓意不論時光如何逆轉,頭頂上的同一片星空永恆閃爍,亘古不變。

    光的傳播需要時間,幾年幾十年幾百年上千年都有可能,說不定她在現代時看見的某道星光,就是從這時傳去的呢。

    如此一想,偶爾喝多了水,午夜憋醒起來時,一瞬間油然而生的那種異鄉異客的刻骨孤獨感似乎就被壓下去了。

    ----她心再寬,人生經此劇變,畢竟還是會有控制不住悵然的時候嘛。

    恆星院裡伺候的下人不多,以沐元瑜的身份地位來說,那就是少到離奇:一個姓張的嬤嬤坐鎮攬總,屋裡四個大丫頭貼身服侍,屋外四個二等丫頭做些雜事傳喚,除此外,沒了。

    要說用是足夠用了,加起來九個大人專管一個孩子的飲食起居,怎麼也能照顧得妥妥帖帖,但滇寧王府這樣僅次於皇家的一等門戶,自然不是以「夠用」來衡量日常用度的,講究的是排場臉面。

    論起這個,沐元瑜還不如她幾位出嫁的庶姐在家時。

    這很有些違背常理。

    但滇寧王和滇寧王妃要如此,那再違常理,也不要緊。他們就是這座王府的理。

    沒人敢去問他們要解釋,孟柳兩位夫人要賣好,在滇寧王面前勸過一次,皆叫滇寧王甩了臉色,明言「恆星院事勿要他人插口」,那以後,人人都知道識趣了。

    也許是怕人多了勢力雜,外人容易把手伸進去吧。

    奉國將軍府那一府雄壯的男丁們都虎視眈眈著呢。

    沒有沐元瑜前,沐二老爺可沒少在外面嘲笑滇寧王無後。

    恆星院裡的人少就少些,以沐元瑜的金貴,本也用不著在使喚下人上彰顯威風,他身邊的人少而精也挺好。

    這就是上位者的優勢,他不想解釋的事,那就不用解釋,底下人自會自發自動地揣測出他如此做的理由來,並努力合理化。

    沐元瑜性別上的秘密由此一直被保持得很好,王府里知道她真實性別的除了滇寧王和滇寧王妃外,就只有一些極親近的貼身心腹,這些人不但本人的身家性命全在滇寧王夫妻的一念之間,連全族都捏在他們的手心裡。

    比如恆星院裡貼身服侍沐元瑜的四個大丫頭,本是深山裡的生苗女兒,初被滇寧王妃找來時,不通漢話,不識漢字,與山下沒有過一絲來往,宛如四張白紙,全由滇寧王妃教導。而她們的父母族人,則仍在深山裡,守著她們那一族的規矩,封閉尤甚武陵捕魚人撞見的桃花源人,對外界非但不嚮往,還很為排斥。這四家唯一的變化,只是因獻出了一個女兒,於是在本族的地位得到了一些提升而已。

    這樣的四個丫頭自然是很可靠的,旁人便想收買,都很難找著下手的門道。

    至於張嬤嬤,是滇寧王妃身邊跟了幾十年的老人,與滇寧王妃同族,來歷比丫頭們更為牢靠,親眼看著沐元瑜出生,沐元瑜還養在榮正堂里時便是由她和許嬤嬤二人照顧,及到分了小院,她受了滇寧王妃的託付,跟了出來。

    沐元瑜的秘密不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其後牽連著一府的生死榮辱,從她出生至今,所有知情人都在盡全力護持著。

    哪怕是如今待她日益冷淡的滇寧王。

    第6章

    沐元瑜安心地在她的小院裡睡了香甜的一覺,早上起來,出門一看,小雪已經停了。

    過了一夜,青石板道上只余了一些濕意,不用掃也看不出下過雪的痕跡,倒是走過竹徑時,道旁的蒼翠竹葉上還能見著些微凝結的雪花。

    風一吹,撲簌簌往下飄落一陣。

    沐元瑜就近先給滇寧王妃請了安,再去清婉院見滇寧王。

    半路上「偶遇」了沐芷芳。

    沐芷芳昨夜在生母孟夫人處歇的,此刻重換了身蓮青色貂鼠皮襖,她遇了煩心事,沒有睡好,臉上撲的粉遮得住黯沉的膚色,遮不住浮腫的眼皮,從岔路上跨出來,勉強撐出驚喜的笑容:「小弟,這麼巧,你也去向父王請安?我們一道走罷。」

    沐元瑜見她手籠在皮襖里,凍得有點窩著肩膀的模樣就知道她在這等了有一會了,也不揭穿,只笑著打了招呼:「二姐姐早。」

    就順了她的意同她一道走。

    她知道沐芷芳想什麼,無非是想借她的臉面擋一擋滇寧王的惱怒而已。可惜了,她昨晚懶得慣滇寧王的脾氣,溜得太快,以滇寧王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的小心眼兒,今天肯定也不會願意見她了。

    果然,在清婉院階下站了不過片刻,結香就滿面為難地出來回話說,請沐元瑜回去,不用她請安。

    滇寧王這回大概惱得很,連個「已經歇下」的託詞都不給了,結香不敢擅自給添上話,但就這麼幹巴巴的一句,聽上去活脫脫的攆人,結香一點也不想得罪沐元瑜,難得地傳話都有點磕巴了。

    沐元瑜不管那許多,不見她,她走就是。

    沐芷芳傻了眼,忙一把扯住她:「小弟,你這就走了?」

    沐元瑜無辜道:「父王大約是有事要忙,我不打擾他了。二姐姐,你不著急,在這裡等一會罷,我還有事呢。」

    她就要掙脫開沐芷芳的手,沐芷芳著急起來,忙加把勁再拉住她,定定神,低頭道:「小弟,你是不是惹父王生氣了?乖,別鬧孩子脾氣,你便一時淘氣做了什麼錯事,進去給父王賠個禮,父王一向寵你,豈有不原諒你的,怎麼能甩手就走呢。」

    走了她的事可怎麼說啊?想到要獨自面對滇寧王,她腿都有點發軟。

    唉,還是帶把的弟弟有臉面,明顯滇寧王在裡面不高興了,還能不當回事,看這慣的。

    沐元瑜道:「我沒惹父王生氣啊,不信你問結香姐姐。」

    以孟夫人和柳夫人的對頭關係,結香都不用猶豫,直接站到了沐元瑜那邊,賠笑道:「世子一向懂事乖巧。」

    沐芷芳沒了話說,只是尤不甘心,不肯放手,沐元瑜道:「二姐姐,我是真的有事,我和母妃說好了今天要去看三堂哥,你再拉著我,時辰耽擱下去,我可能就去不成了。」

    沐芷芳焦慮的眼神一亮,忙道:「你要去看望三堂弟?」

    沐元瑜點點頭:「我想,不管二姐姐這事預備怎麼辦,三堂哥受了傷,我們家總該出人去看一下,這也是我們家的禮數,去的越早,越顯得我們的誠心,二姐姐說是不是?」

    沐芷芳昨晚就想把沐元瑜拉扯進來,被滇寧王妃嚴厲制止了,她不敢硬來,回去悶悶了一夜,此時聽說沐元瑜肯主動去,忙附和著道:「當然是了,小弟,你果然懂事知禮。」

    沐元瑜道:「那我去啦。二姐姐,等會父王要問起,勞你順便跟父王稟一聲。」

    沐芷芳這回不敢再拉著他了,但想起要獨自面對滇寧王仍舊肝顫,手糾結著要放不放,沐元瑜用了點力掙出來,乘機走了。

    忽悠過了沐芷芳,沐元瑜回去用了早飯,帶上滇寧王妃給準備的一些禮物,就坐了大車,慢悠悠往隔了大半個城的奉國將軍府去。

    說起來,沐元瑜和沐元茂這對堂兄「弟」間的友誼是由沐元瑜先開啟的。

    過程費了不少勁,兩人見面機會太少,而長輩間還結了仇,沐元瑜小時候養得好,臉上肉比現在還多,胖乎乎又雪白粉嫩,脾氣還好,總笑眯眯的,沐元茂就本心而言並不討厭她,但他得顧慮他爹沐二老爺的感受,便不敢輕易接過沐元瑜遞過來的友誼橄欖枝,總是沐元瑜湊近他,繞著他轉。

    俗語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又是這麼一張稚氣和善的臉,繞一年,繞二年,沐元茂是個沒摻水份的小孩子,終於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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