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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1:37:25 作者: 硃砂
    那次他可沒有這麼滿臉笑容,而是很不耐煩,只覺得這種種程序繁瑣得要死!等到進了洞房要揭蓋頭的時候,這種不耐煩已經達到了頂點,於是他還沒等喜娘說話呢,就搶過喜秤隨手那麼一撩----然後就看見了蓋頭下面的那張臉。

    沈雲安也不是沒見過別家姑娘。西北民風疏闊些,女孩兒們也不那麼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武將們尤其如此。可那些女孩兒,卻沒哪個能似許碧這般,重重撞進他心裡,莫名其妙地就留下了難以抹去的痕跡。

    「二少爺----」身邊的喜娘看沈雲安一直發呆,由不得推了他一下,「新娘子下轎了……」

    沈雲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接過喜娘遞來的大紅綢緞,邁步往大門裡走。只是才跨過門檻,他就看見不遠處幾個女子擠在一處,嘻嘻哈哈地往這邊看。

    十幾個人里,沈雲安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穿茜紅衫子的年輕女子,自頭頂樹蔭里漏下的幾點日光落在她身上,那黑如鴉翅的頭髮仿佛鍍了一層金輝似的,愈發襯得一張臉白裡透紅,艷如三月間盛開的桃花。

    桃花就站在那裡,一手還執了把月白色紈扇,遮了小半邊臉,跟身邊的人不知說著什麼,說沒兩句就笑了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沈雲安心裡驀然閃過兩句詩,腳底下一個磕絆,險些歪倒。耳聽那幾個女子哄地笑起來,自己妹妹扯著嗓子在說:「二哥都高興糊塗了!」

    高興糊塗了……沈雲安不無苦澀地想,高興在哪兒呢?

    已經是走過一回的流程,沈雲安只覺得索然無味,直到進了洞房,喜娘捧過喜秤來,他拿在手裡,看著端坐在床上的新娘,只覺得這小小一把秤似有千斤重,好半天才在喜娘的催促之下伸出去,撩起了那繡著五色鴛鴦的蓋頭。

    蓋頭底下是一張端端正正的臉。董藏月也是他見過的,十八無醜女,董藏月相貌也頗為清秀,便是今日濃妝艷飾,亦擔得住,並不覺庸俗。蓋頭雖然掀起來,她卻仍低垂著眼睫,耳根處微微起了一片紅,神態卻仍是端莊的。

    沈夫人在旁邊坐著,只覺得心裡滿意得不行。在這一點上,她跟董夫人的意見是一樣的,當家主母,端莊大方是最要緊的。董藏月這副氣派,才是正經的大家出來的姑娘呢。

    她這一輩子,最看重的當然就是兒子了。以前兒子一直被沈雲殊壓著,半點好處都顯不出來,現在兒子身上有了秀才的功名,又娶了一個這麼好的妻子,總算是有一樣能比得過沈雲殊了,她如何不欣慰?

    只是秀才的功名還是不夠----沈夫人想到這個,又略有點泄氣。五月里,董夫人託了人,把沈雲安送進了白鹿書院,裡頭的先生看過了他的文章,說還欠些火候,今年可以下場,不過不要做什麼指望,只當去熟熟手,見識見識便好。

    當初梅家兄弟說沈雲安不行的時候,沈夫人心裡只是不信。在她看來,別看梅汝清是什麼大儒,可做學問跟應舉還是不大一樣的,若不然,梅汝清自己怎麼不去考進士呢?

    老子如此,兒子想來也差不許多,能考中舉人,卻未必就能再進一步。故而梅若堅那般說法,沈夫人甚是不悅,且不以為然。可是如今書院裡的先生也這麼說,沈夫人才算信了。白鹿書院那不知教導出了多少舉人進士,若說裡頭的先生眼光還不行,那就沒人行了。

    今年不行,那就還得三年。沈夫人愁了一愁,隨即又打起了精神。怕什麼呢?沈雲安才十七呢,就算再等三年,二十歲的舉人也夠年輕了呢。

    兒子的事兒辦完,就剩下女兒了。沈夫人不禁往身邊的沈雲嬌看了一眼,只等也給女兒找一門這樣的好親事,她一輩子的大事就算都圓滿了。

    沈雲嬌卻沒注意母親的心事,反而拉了沈夫人一下,嘻嘻笑道:「娘,你看二哥,看見月姐姐,這眼睛都移不開了。」

    沈夫人笑斥道:「別胡說。該叫二嫂了。」

    雖是斥責,沈夫人心裡卻是高興不已,覷著眼也去看兒子的神色。誰知這一瞧,卻見兒子臉上的神色並不似是看董藏月看呆了,倒似是不知在想什麼,滿臉懷念之色。

    沈夫人頓時心裡咯噔就是一下,本能地轉頭去瞧許碧,卻見那許氏立在燈燭之下笑吟吟的。正所謂燈下看美人,被這燭火一映,許氏那張臉更是艷如桃李,就是沈夫人也不能不承認,論容貌,董藏月遜色遠矣。

    洞房裡女眷不少,沈雲嬌這一嗓子,少不得有人附和說笑。董藏月一句句聽得都清楚,到底是年輕,忍不住抬起眼睛,瞟了沈雲安一眼。

    董藏月是一雙水杏眼,端正大方,若是從眼角瞟人,就有點不大合適。沈雲安看著她睫毛微動的模樣,忽然就想起上次他掀開一方大紅蓋頭的時候,那個人飛過來的一眼。那微微上翹的眼角,眼波一動,就令他想到那句「水是眼波橫」。就是那麼輕輕一瞥,就教他墜進了那瀲灩光波之中,再爬不出來……

    沈董兩家的親事,並沒哪個不長眼的會真來鬧洞房或是死拉著新郎灌酒,大家熱熱鬧鬧到天晚也就散了。許碧才到院門處,就聽後頭腳步聲響,一隻手伸過來拉住了她的手。許碧也不回頭,故意把手抽了一下:「也沒個動靜,嚇人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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