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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1:37:25 作者: 硃砂
沈雲殊心裡不踏實,飛一般地洗了個澡,出來就見許碧正在往桌上擺飯菜,每個碟子都擺得端端正正的,中間的距離像是尺子量出來的。她垂著眼睛全神貫注,神色間甚至還有些溫柔,但沈雲殊硬是覺得心裡發緊,仿佛就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你先說罷,不然這飯我也吃不下。」他把人拉住,手裡的筷子奪下來往旁邊一扔,直接拉著人進了內室,揮手叫丫鬟們都出去,「究竟要跟我說什麼?」
許碧再次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那也好,我就先說了吧,夫人想給你聘連家表妹做二房。」
「胡鬧!」沈雲殊脫口而出,「表妹就是不想為妾才逃出來的,豈有到了咱們家反而要做妾的道理?」
「那若不是表妹呢?」許碧抬頭正視他,「若是別的人,或者是家裡的丫鬟,或者是外頭別家情願做妾的,你會如何?又或是日後你見了可心意的人,又會如何?」
沈雲殊被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些暈,卻又有些莫名其妙:「我哪有什麼可心意的人……」就如今,說到可心意的,可不只有眼前這一個麼?
「現在沒有,若是以後有了呢?以你的身份,要納妾也是極容易的事。」許碧靜靜地道,「夫人說,你的子嗣要緊,該早留香火。我----總之她說----」
「什么子嗣要緊!」沈雲殊嗤之以鼻,「我知道了,夫人這是看紫電青霜不能成事,又要生心思了。你放心,西北那些年的戰事我都沒死,不會栽在江浙這些小小海匪手裡的。」
許碧忽然覺得眼眶一熱,幾乎想把到了嘴邊的話再咽回去----沈雲殊在外頭刀槍叢里搏命,她在後頭攤牌,是不是有些太過份了?
「這是怎麼了?」沈雲殊摸了摸身上,卻沒找到帕子,不免有些尷尬,「是欽差出事,嚇著你了?」
「是,也不是。」許碧到底還是打起了精神,「沈雲殊,我想跟你一心一意,白頭到老。」
這話直白得驚人,如同攻城機拋出的石彈,直轟在沈雲殊心上,登時炸了個城倒牆塌,人仰馬翻。
西北民風不似南邊拘謹,沈雲殊也碰到過變著法兒向他表白心意的,有送鞋襪的,有送衣裳的,還有送親手編的馬鞭子的,甚至還有借著唱山歌來眉目傳情的,可沒一個人敢這麼直白地說:我想與你一心一意,白頭到老。
便是沈雲殊這樣能穩得住,自己還時常演個戲,什麼肉麻的詞兒都張口就來的,也怔了一怔。只因他看得出來,許碧絕非敷衍,甚至也不是一時衝動,這一字一句的都是真心實意,扔在地上都能砸出坑來。
「碧兒----」沈雲殊才喚了一聲,就被許碧抬抬手打斷了:「你且聽我說完。」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許碧神色肅然,雙眼晶亮,「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何謂一心?我若一心,你當一意。夫妻之間並非商賈,原不該稱斤論兩,可心----心是要心來換的。」
沈雲殊被她火熱閃亮的目光緊緊盯著,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許碧平日裡就總是笑語盈盈的,不論何時都有一股子活力。可是這會兒她眼睛亮得簡直像在冒賊光,亢奮得反常,以至於沈雲殊心裡有一剎那都冒出了「迴光返照」這個詞兒。
許碧自己更清楚。別看就這麼幾句話,她也算把三十多年的勇氣都用上了。說是你心換我心,可這心真的給出去了,還能說收就收回來?這個世道終究是女子難為,就算這會兒沈雲殊應承下一心一意,日後變了卦,她也只能眼看著,難道還能把他怎麼樣?
「若是你到三十歲還無子,無後為大,我不攔你納妾,可除此之外,我絕不與人共夫。」許碧把這句話說出來,仿佛放下了一塊大石,手也不抖了聲音也不顫了,穩穩地往下說,「倘若你另有可心之人,我當下堂求去,為後來者讓賢。」
知雨在門口守著,料著少奶奶多半是跟大少爺提表姑娘之事,忍不住也豎起耳朵去聽一聽。前頭也就罷了,及至聽到「絕不與人共夫」那一句,只覺得仿佛頭頂上打了個雷下來,轟得腦袋都昏了。再聽後頭說到讓賢,簡直恨不得衝進去攔了許碧的話頭----這,這何至於此呢!外頭土財主都想房裡收幾個人呢,如大少爺這樣的,怎可能一輩子不納妾?再說,這下堂求去,又能去哪裡?
「你要去哪裡?」沈雲殊也問出了這句話。他此時整個人也有些被雷劈了一般暈暈的,下意識地先問了這句話,「難道還要回許家?」許家能拿她沖喜,若是和離歸家,豈能容她?
許碧笑了笑,拔下頭上那根玉簪,珍惜地撫摸了一下:「自然不是回家。若是大少爺看在我曾幫過你的份上,還請送我去西北,立個女戶。」
這個她聽青螺說過的。西北那地方連年打仗,寡婦甚多。有些再嫁,有些便自己頂了門戶,謂為女戶。當然這樣的女人過起日子來更多艱難,且也只是在西北那種地方常見,真到了別的地方,要立個女戶,從官府那裡就很難通過。
「你,你知道女戶何等艱難----」沈雲殊都不知自己該說什麼了。許碧這等言辭,若按禮數來說簡直就是荒謬,是妒嫉,是七出!但是他現在沒心思斥責她,他看得出來許碧說的是真話,她是真會下堂求去的。這會兒,他只想打消她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