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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1:37:25 作者: 硃砂
    他人沒個坐相,說出來的話卻是意氣風發,頗有點「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意思。聽得許碧也有些激動,不過一冷靜下來就忍不住問:「那就是----你和大將軍要上戰場了吧?」

    想也知道啊,袁家肯定是不願意的,那這仗可不就要沈家人來打了嗎?這連剿幾處海匪老巢當然是大大的功勞,可是這功勞卻也是要拿血汗乃至性命去拼的。

    「在西北也是年年征戰。」沈雲殊這才發覺自己剛才可能說得太高興了,連忙把口氣放緩,「這都是慣常的事。」到底是個女兒家,怕是要嚇著她了。

    許碧倒不是被嚇到,而是擔心:「可這裡跟西北不一樣……」不說馬戰水戰的區別,就是人手都不一樣啊。之前沈雲殊雖然是裝著受傷,可那也是因為他警覺性高、身手好,還要再加上一點運氣,否則就真要躺在床上了。

    不管什麼事,最怕的就是出內奸、有人拖後腿。倘若是在西北,沈雲殊說去打幾群山匪,那她真不必這麼擔心。但這可是在江浙,在袁家的地盤上拆袁家的台,你說這仗好不好打?

    沈雲殊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小聲道:「別擔心,我和父親來江浙這一年,也不是吃白飯的。我那一次『受傷』,身邊這些人的底細也就都摸得差不多了。江浙這一帶,袁翦雖說一手遮天,可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是皇上,也不能讓天下人都歸心呢,更何況他了。」

    江浙這一帶的守軍,大多都是本地人。袁翦既然要養寇自重,那自然時不時的就要給海匪一些甜頭。這些甜頭是什麼?還不都是當地百姓商賈的血汗乃至性命?這些軍士既是本地人,你怎麼知道被海匪劫掠過的商船里沒有他們家的貨物,被海匪殺害的百姓不是他們家的親人?

    縱然袁翦是上官,下頭的人也不是一群木偶,真能讓他如臂使指的。沈家人要做別的,他們未必肯跟隨,但要說打海匪,他們一定會出力的。

    「而且----」沈雲殊把聲音放得更輕了,「江浙這邊的人用不得,還有別的地方可借力呢。」

    別的地方?許碧疑惑地想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一個答案:「福建?」那六個劫持了蘇阮的倭人,可不就是從福建摸進來的!怪道從那之後沈雲殊再沒提過這事兒,原來是暗地裡已經把這一條用上了。

    沈雲殊微微往後一仰,仔細地看了許碧一眼。其實剛才他說了那句話便微微有些後悔----這種事兒原不該跟後宅女眷說的,一則是怕嚇著她們,二則也是怕女眷們不知輕重,有時候說漏了些什麼。

    不過他只是這麼提了一句,許碧就能想到福建,委實是讓他有些驚訝於她的敏銳。到底這個女孩兒,許家究竟是怎麼養出來的?

    許碧看他眼神深沉,頓時理解歪了,連忙做了個在嘴上拉拉鏈的動作:「我知道了,慎言。」卻見沈雲殊微微皺眉,也學著她做了個動作:「這是何意?」在嘴上抹一下,就是慎言?

    「呃……」許碧大汗,這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而已,卻忘記了這個時代根本沒有拉鏈這種東西,「我是說,就像用泥抹牆縫一樣……」

    「你見過抹牆縫?」沈雲殊更疑惑了,「一般翻修宅子,都會把女孩兒們隔開,畢竟這些工匠都是外男,又是粗人,哪能讓家裡姑娘們見著呢?」

    許碧暗叫不好,支吾道:「在鄉下的時候見過……」這越說漏洞越大了,趕緊轉移話題,「這麼說袁勝玄該頭痛了,真可惜不能看見他無計可施的模樣啊……」

    袁勝玄確實是頭痛。他跟著司敬文去了司家,原是想勸勸司儼的,卻不想司儼整個兒是個油鹽不進,他絞盡腦汁繞著彎地勸,說得口乾舌燥,最後換來的還是司儼一句話:「清者自清,何懼之有?」

    這簡直是塊臭石頭!

    袁勝玄只覺得碰了滿頭包,看著司儼下巴上那跟主人一樣似乎總是彆扭著的三綹清須,簡直恨不得給它拔下來!都說驢脾氣倔,可順著毛摸總還能哄好的,這司儼卻是頭根本不長毛的驢,不管你怎麼摸都不成!

    然而在司儼面前,他卻半點不敢露出不滿的意思來。因為剛才他才隱晦地說了一句若司儼去了,只怕會有人在背後議論袁家,司儼便先露出了不悅之色,反而把他教訓了一頓。

    大意不過就是說人生在世,理當如中流之砥柱,無論遇到何等衝擊,都該自巋然不動。若是因為有些小人如蒼蠅一般在周圍嗡嗡,就束手束腳,那便不是真君子、大丈夫了。

    袁勝玄聽得頭昏腦脹。他固然也是讀過書的,然而武將讀書,多數以文字通達即可,能讀懂兵書,能自己寫份文書,也就足夠了。即便他算是個愛讀書的,遠比一般武人要博學,也頂不住司儼句句引經據典。

    什麼「火不熱貞玉,蠅不點清冰」呀,什麼「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呀,什麼「鵷雛飲醴泉,鴟咄以腐鼠」呀,有些他知道,有些他都不大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就被灌了一耳朵,只覺得腦袋都在嗡嗡作響了。

    儘管他聽到一半就明白想勸服司儼是不大可能,連忙閉嘴不再與司儼辯駁,但後頭光是應喏,也足足應了十幾聲。好容易司儼住了口,他用眼角餘光看看屋角的沙漏,都已然漏了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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