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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0:37:24 作者: 姒姜
「是。」典央聽著心中有些驚悸,卻不明白這驚悸由何而來,只能愣愣地瞧著床上的人。
那年輕人睜開鳳眼,明銳的眸光清清幽幽地投到典央的臉上,讓人一怔。只見他略展一絲淡笑,溫溫醇醇的,像在安撫典央不安的心,「有勞典大夫了。」
「呃,應該的應該的。」典央應下來,心中暗道,定是大少爺有什麼安排吧。這個大少爺自小便聰明非凡,若不是這病,只怕比現在的二少爺會做得好上一倍呢!唉!這病哪!回去定要好好再研究研究了。他暗自打下主意,便告辭出了許府,仍回鋪子。
如今已是初夏,暑氣漸濃,即便入了夜,還是難見涼意。蘇綿翼幾次想推開窗透透氣,但在看到枕邊的那支荊釵時,又打消了念頭。她將釵攥緊在手中,翻了個身,默背著以前不知背過凡幾的口訣以便入睡。
「拯救之法,妙用者針。察歲時於天道,定形氣於予心。春夏瘦而刺淺,秋冬肥而刺深。不窮經絡陰陽,多逢刺禁;既論臟腑虛實,須向經尋……原夫起自中焦,水初下漏。太陰為始,至厥陰而方終;穴出雲門,抵期門而最後。正經十二,別絡走三百餘支;正側偃伏,氣血有六百餘候。手足三陽,手走頭而頭走足;手足三陰,足走腹而胸走手……要識迎隨,須明逆順;況乎陰陽,氣血多少為最,厥陰太陽,少氣多血;太陰……」
才漸趨迷糊,門外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小翼,小翼?」
蘇綿翼一個翻身猛然清醒,「誰?」聽聲音似是典央師傅。
「是我。」典央在門外沉了沉氣,聲音雖仍是輕輕的,但已能聽得分明。
「來了。」蘇綿翼披上外衣,直覺地就伸手去拿梳子,但一個轉念間,她便拿起床頭的荊釵,將長發一挽,點燃了燭台,將門打開。「典師傅。」
典央朝她看了眼,「嗯」了聲,也不走進屋,只是在門口欲言又止。
「典師傅請進來再說吧。」蘇綿翼讓在一側。
「呃……」典央猶豫了會,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你隨我來。」
蘇綿翼輕應一聲,將燭台放好,把門帶上,便隨典央到了藥房。典央將門戶都關好,才神色鄭重地走到蘇綿翼跟前,「小翼呀,你別多心,我是讓你幫我一起配副藥……這事,任何人這裡都不能說。」
「好。典師傅。」蘇綿翼認真無比地答應道。
「好,好。」典央清慡的老臉上顯出一抹寬慰,目光也因這份心安而漾出慈和的柔光,看得蘇綿翼有些恍惚,似有一種久遠的溫暖在記憶中蕩漾,讓她對眼前這個老人的目光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先去拿藥。」典央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藥箋,慢慢走到藥庫里去了。
蘇綿翼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但也沒什麼好奇地便開始生爐灶。應該是制丸吧。她這樣輕想。
果然,不出半個時辰,典央拿了一大包配好的藥出來了,看見她正在生爐灶,微怔了怔,卻也並不很意外,「爐灶先慢慢來,你過來幫我一起把這些藥給研碎了再說。」
「是,典師傅。」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一邊的水盆前,淨了淨手,又仔細擦乾,才走到典央身邊。這一串動作流暢又自然,看得典央覺得怪異,但又覺得再平常不過,仿佛她本就是干慣了這些活的,什麼細節都嚴謹得很,比他那三個徒兒要穩當多了。一時間他不禁興起收她為徒的念頭。
「小翼啊……」
「典師傅?」
「呃,先幹活,幹活。」以後慢慢再說也不遲,學醫之道光是細心還是不夠的,還得看看她有沒有這個天賦。典央將此心放在一邊,囑咐道,「你沒幹過這些活計吧?不要緊,一步步來就好。喏,你先把黃……把這藥用藥研子研碎了,要研得細,勻。」
「嗯。」蘇綿翼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坐下,將一塊塊的黃精放入研體,細細地開始研磨。而那一廂,典央也忙著將藥分類,稱重。蘇綿翼聞著藥香,也將堆在長桌上待研的藥一個個細瞧。有人參、白朮、茯苓、甘糙、生薑、大棗……這幾味不是四君子湯麼?該方以湯劑方顯全效,怎麼反制丸藥呢?蘇綿翼心下疑惑,又見典央拿出了另幾味藥黃耆、山藥、桂枝……那個是附子。看來這個病人陰虛氣弱,久病氣虛,還伴有低熱之症,並不好醫哪!但如果是對症之方,那此方只需服他個半年,此虛症當愈。
典央也在研究著這個方子,但因蘇綿翼才來藥鋪半年,並未涉入過這些活,終是有些不放心。當時是看她於藥行幾無所知易於守秘,但這無知在製藥上總是讓典央放不開手。所以他沒看幾行便抬頭看一眼蘇綿翼,看了幾次後,見她從容不迫,有條有理,便安下心,也沒在意她何以這般熟悉,只是認定她是個可造之材,便一心潛入藥方當中。
直到四更天時,蘇綿翼已將所有一應藥物俱研碎了,各分各類地在長桌上擺好,又把旱連糙搗好,取汁與麵粉漿、米湯和勻,倒入早已熬化的蜂蜜中,調了半晌,便將藥份以性味先後倒入,慢慢攪勻。
在快好時,蘇綿翼問了聲已沉浸在藥書中早忘了今夕何夕的典央,「典師傅,是用竹製藥篇還是用凝精壺?」
「用竹製藥篇。」典央頭也沒抬頭地順口答了句,又俯下頭翻查藥典。
蘇綿翼將藥渣濾了三遍,以純厚濃稠的漿汁倒入一排竹製藥篇。然後將之放於瀝水竹篾上冷卻。直至一切完成,十五顆丸藥制好,天已微明。她揉了揉略有些發澀的眼,將藥分盒盛好,走到典央身邊,「典師傅,丸藥都好了,辰時我還要與豫嬸子去買菜,請容我先回去睡了。」
「哎,好,好。」典央分神朝她看了眼,欠疚地一笑,「小翼,辛苦你了。」
「典師傅不用客氣,小翼應該的。」當初要不是典央收留她,她只怕已經餓死了。
「哎,快回去休息吧。要不,今天我叫豫嬸一個人去買菜好了。」
「不用麻煩了。我睡一會兒就沒事的。」蘇綿翼點了個頭,將藥盒交給典央,便退出了藥房,並將門仔細地關好。
「呵啊……」她蓋住一個呵欠,再度揉了揉眼睛,心中卻浮起一個念頭,剛才那副藥里如果能改加山茱萸、地黃補養肝腎或許會更好些。嗯……都是些補養的藥,無一關乎發表、攻里、和解、溫經,看來那大少爺果然不是得了什麼傷寒之症呢!倒是像氣血兩虛,怎麼什麼人都說是傷寒呢?
蘇綿翼揉著眼睛走回房時,那邊的典央卻在看了那盒子丸藥發了好長時候的怔後,才猛然驚覺到這丸藥制時,他幾乎就沒指點過,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小翼根本就與醫藥沾不上什麼邊,這藥的時序要是放得不對,可什麼藥性都改了呀!
典央急得團團轉,一會兒怪自己只顧著查對方子,一會兒又暗惱小翼什麼都不問就自說自話地瞎搞。就在他想將藥毀了重製時,他看到了一疊壓在爐灶前的包藥的紙。一張張,似乎極為平整,像是刻意整過的。他拿起細看,由上到下,每張上都殘留著些細屑,他看了又聞,終於心下一寬,順序全然沒錯。也許是他關照過小翼的吧,這孩子辦事牢靠。他舒心地綻開一抹笑,只是隱隱覺得事情仿佛有些不對,但到底是什麼不對,他又覺不出來。甩了甩頭,他將藥盒揣入懷中,吹熄燈燭,趁著眾人還未起身,小心地關好門戶,回房。
待天放亮了,他還得再去一趟許府呢!
第二章
這一天,蘇綿翼還是沒和豫嬸去買菜。卯時三刻,她已坐在與典央一同前往許府的馬車上了。
典央看著一直沒有作聲的小丫頭,輕言安撫:「不用怕,大少爺是個很和善的人……再說到時你只需幫我拿好藥箱就行,也不用說上什麼話。」
「是,典師傅。」蘇綿翼靜靜地應了聲,一向白得近於透明的面龐瞧不出一絲兒激動的心神,只是安靜。
典央看著看著,只覺自己心中的那一簇浮躁之氣也隨之安撫,漸漸地四氣歸心,神怡自然。恍然不過片刻的工夫,許府已經到了。
馬車停下,典央回神,心道今日的車夫趕得倒快。「小翼,拿好了。」
「是。」蘇綿翼背好藥箱,隨著典央跨入許府的偏門。
一陣亭台穿繞,平崗遠山,竹塢曲水,很為小巧典麗。蘇綿翼注意到許府的大部分穿廊幾是借水而設,因水而環,初入園時,只見清晨朝曦,煙水迷濛。走在路上,時而石橋一彎,時而池魚錦麗,絕不讓人心生厭乏。最難得還是那一池荷花,開得並不多,卻打點得極清雅,望去使人心曠神怡。蘇綿翼穿行其間,暗暗點了點頭,倒的確是個養病的好地方。山水自然,自有其靈秀之處,得之佳便怡養身心,這大少爺住在這麼一個所在,病已穩住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