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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0:19:06 作者: 聽風訴晴
他很聰明,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略顯慌亂,連清秀的臉龐上也浮上些微紅。
薛因是女人。其實不難看出來,只是我沒想到居然還有女人能混到翰林院的那幫子文人裡頭做侍書,之前沒有往那方面想罷了。至於大哥——以他那個粗神經,要等他自己發現,基本上——很難。
我頓時對她肅然起敬。想當初我扮成個男人去逛了趟楚女館,還自鳴得意以為沒人發現。後來安錦把我逮回家時才知道原來早讓老鴇看了出來。而她不僅裝了,還進了翰林院做事,做了那麼久也沒被人戳穿,實在是新一代的女中豪傑。說來也慚愧,我扮個男裝也只想著去逛逛楚女館,而人家卻入了仕,這思想覺悟簡直是天壤之別。
大概是我不加掩飾的崇拜目光看得她彆扭,她不自在地換了好幾個坐姿,最後又喝了一回茶,這才低聲說:
「薛妙音。」也許是怕我沒明白,她又補充了一句。「我的名字。」
既然把一切都說開,薛妙音索性也將她與大哥之間的淵源向我解釋了個原原本本。
所謂姻緣天註定,從前我總不太相信,這回才真是信了個徹底。大哥與她之間的故事,真正算得上因果循環,緣牽一線。
整件事,要追溯到十年前。
十年前,也就是大哥十五歲那年,爹娘回家鄉,留了我們三兄妹在家,讓大哥好好照顧兩個妹妹。誰知大哥在出城送走爹娘回來的路上遇上了一個八九歲的流浪兒,竟二話不說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送給了這位前來燕豐尋親卻餓得半死的流浪兒,令我們兄妹三人在安家蹭了一個月的飯。
因為這件事,大哥痴傻的名聲傳得很遠,連我和妹妹也對他頗有些不滿,認為他把我們的生活費送給了騙子。理由有二:其一,這位流浪兒拒絕了大哥幫助他一同尋親的要求,只接受了銀錢;其二,這位流浪兒說過找到親人後便將銀子送來,誰知就這麼一去不回,再也沒了消息。
然而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這個流浪兒竟然不是我們以為的騙子。因為她就是薛妙音。
薛妙音憶及往事頗有些感慨。「當年我的家鄉疫病橫行,爹娘和妹妹都在疫病中離了世,娘在去世前叮囑小叔叔帶我到燕豐尋找我的遠房姑姑。」
哪知道在途中,小叔叔也染上惡疾去世,妙音只好一路靠著乞討朝燕豐前行。
對一個小姑娘來說,這一路有多艱辛可想而知。她碰到過許多不懷好意的人,甚至有的試圖將她拐走賣到青樓或是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頭。她很不容易才逃了出來,漸漸明白了人心險惡。
於是她抹了滿臉菸灰,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蓬頭垢面把自己弄得像個邋遢的流浪棄兒,終於走到了燕豐城的郊外。
她餓得快暈了過去,終於被大哥救了。
用她的話來說,大哥的出現對她而言不亞於「天神降世」。他不僅給了她吃的,還和藹地問她為何會暈在這裡。得知她是來尋親後,大哥提議幫她一起找到親人。然而她心中依然存在著對陌生人的警惕,怕這個人又是個假作好心實則滿肚壞水的虛偽小人,拒絕了大哥的提議。哪知大哥二話不說,竟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掏出來給了她。
薛妙音以為自己真碰上了悲憫世人的神仙。除了神仙,這世上哪兒來這樣善良不求回報的人?尤其是對於已經看盡人心險惡,受盡冷眼的她而言,大哥的作為令她太過震驚,半天沒回過神來。也正因為這樣,等她反應過來還沒問這恩人的名姓住址時,大哥已經走得沒了人影。
再後來,她好不容易在燕豐城找到了遠房姑母,奈何寄人籬下,她也不好求姑母找人幫她尋找恩人的下落。她憑著記憶將大哥的長相畫了下來,這十年一直在燕豐城裡尋找,卻一直沒能再見到他。
妙音原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報答恩人的情誼,沒機會再見那個溫厚良善的少年,哪知道不久之前竟然讓她再一次遇見了他。
她坐的馬車,在大街上陷進了泥坑裡。一籌莫展之際,一位路過的男子主動上前幫忙。他身著新衣,卻絲毫也不在乎地踩進泥坑裡跟車夫一起拉出了馬車。
這男子的容貌,跟她記憶中的那個恩人漸漸重合。但畢竟十年過去,相貌難免有所偏差。薛妙音向來謹慎,為了進一步證實他就是恩人,便隨便編了個家人生病缺錢的理由請他幫忙。
一如十年前,他毫不猶豫地掏出自己的荷包。
薛妙音接過荷包的那一瞬,終於肯定自己找到了那個人。她正想將荷包還給他,說明一切,哪知道大哥身邊的兩個姑娘把他拉了就跑。薛妙音發了急,在後頭猛追,但街上行人繁多,很快便跟丟了。
所幸那荷包上繡了他的名字,車旁的行人中也有人認得大哥,她這才知道了大哥的身份。既然知道了一切,她思量著要如何接近大哥。也正在這時,她的姑母找她談話,提及婚姻之事。
這是她第一次開始設想自己將來要嫁的人。思考許久之後,她認為與其嫁給那些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不如嫁給自己的恩人。她第一次求了姑母,請求她想辦法讓自己進翰林院做事,就這麼開始了與大哥的交往。原本只因為他是恩人,這才刻意與他接近,而接近之後,她也真的就漸漸愛上了他。
我心中百感交集。原來大哥數次相親失敗,只是因為月老早有安排。而原以為妙音女扮男裝是為了入仕,誰想到她竟然是為了追夫,這覺悟立刻又高出一大截兒,簡直到了令我難以望其項背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