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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這許多年都不曾見過楚大,趙氏對鏡自照也不肯信裡頭那人是自己,再看楚大與六年前再無分別,跪在下首的丫頭(木夏)兒,打眼望去竟不識得,這些年養尊處優,一夜間又哪裡抹得去,此時見著趙氏,分明比楚大老上十歲。
趙氏直直跪在磚地上,楚大還欲過去拉扯她,口裡叫她的小名,叫她回身一口啐在臉上,楚大目顯怒色,掏出帕子擦臉,趙氏轉頭高聲道:「青天老爺明查,這婢子一人哪能成事,小婦人被假稱瘋子,實是楚大行事險惡,將外室子抱來做上門女婿,又想害死親女收外室子為義子,叫小婦人發覺,欲與他合離,這才下這狠手,將我關在塔中六年不見天日,若非婢女柊兒跳塔而死,小婦人早就在塔中缺醫少藥而死了。」
原來眾人都信了楚大,他在本地一向有善名,說是子承父志也好,說是沽名釣譽也罷,楚老太爺做的事,他一件也沒少做,可他要的只是面上光采,里子早就存不住了,蠶絲收抽比別個多,族學不許別姓入,請來的確是大儒不錯,卻只教楚家本家的孩子,姓了楚的進門還要叫楚家子弟磨搓。
可徐禮一來灃青就先做了一件大事,立了縣學,不管那有錢的沒錢的俱能往學裡讀書,再加上有呂先兒造勢,一時之間聲望齊平,此時見趙氏說話有條有理,身子端正,看著也很受了苦楚,還有那記得趙氏的指點一回:「怪道呢,我說看著法會賽龍上出來,也不是瘋子的模樣。」
趙氏嫁過來這些年,辦了好些事為丈夫出名,花朝要賞花,端陽要賽龍,一節一會,搭了高台還出彩頭,縣裡上下熱鬧非凡,她瘋病這些年,一是楚大為著給親爹守孝,二是那個二房不曾有這樣見識,哪裡還記得這一出,能不出錢最好不出,縣裡連小歌班都少來,哪裡還能大盛會。
便是有也是石家烏家出頭,哪裡似過去一家辦一縣都得熱鬧瞧的盛況,此時指點出來,便又可憐她遇上這番事。
楚大認準了不會有明證,聽見這話搖頭道:「她這是叫那丫頭害了,吃了那麼些藥,發起癔症來,又聽些挑撥言語,那個男孩原是為著小女招的上門女婿,打小教起來總好過外頭招來,她既不喜,我便早早送走了。」
趙氏還只直直跪著,聽見他這些話冷笑一聲:「你怕事發,自然早作打算,六年二千多日夜,該有什麼也早叫你抹乾淨了。」
楚大還未接口,徐禮先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本縣尋訪得那孩兒辱娘,叫她同你對質你可有話說?」
楚大一怔,灩娘一家早早就搬出縣去,他自忖一點風聲都不會走漏,那孩子同親娘一道離開時,已經是六歲多了,養娘早就離開三年有餘,哪裡還想得起這一號人來,再不信徐禮能挖得這樣深,心裡一時僥倖一時又心虛,只站著不答,叫徐禮一聲驚堂拍醒過來,口中吱唔,徐禮冷哼一聲,讓魏氏出堂。
蓉姐兒在後頭聽的性急,此時也不坐了,挨著牆壁站著,手指甲不知道摳下多少牆灰來,聽見傳魏氏,一把拉住了她,指點著鏡子告訴她,這一個方是楚大。
魏氏記認住衣裳,出得堂前,徐禮一問,她只搖頭:「臉小婦人記不真切,可聲音再沒錯,還請堂上兩位老爺各說一句,好叫小婦人辨認。」
徐禮說道:「你既是多年不見,怎會認聲音得這樣真。」
這原就是一場排過的戲,魏氏聽見問了便道:「小婦人原只要房中餵奶照顧哥兒,太太不許人往大爺身邊湊,躲在房中這管聲音聽的久了是以記得,在後頭越聽越熟,堂前總有一位是楚大爺。」再把師爺教過的話細細說出來。
好似披了皮,一層層的往下揭,楚大見反供不得,便又認下是養了外室,可那抱養回來的哥兒,再不是外室子:「小人也讀得幾年詩書,養活外室不過為著妻子多年未育,怎能叫靈前個摔瓦捧盆的,可那抱回來的孩子實非小人兒子。」
「趙氏,你又是因何認出那個孩兒是你丈夫私生?」
「小婦人生養一個女兒,形貌模樣總有相似,抱回來原說是對玉人兒,可怎連耳後腿上的痣都生在一處地方,這卻是天老爺給的明證,再推拖不得。」
外頭站的那些,早早就立到趙氏那一頭去了,聽見她這樣說俱都看向楚大,只見他皺一皺眉:「她無故受累關了這些年,心存怨恨也是該的,只求老爺不散了我們這場夫妻,前頭虧欠的我往後陪補便是。」
趙氏冷笑兩聲:「你自個兒做了甚麼,你自家心裡清楚,她那兩個孩兒若不是捏在你手裡,怎麼肯為著你一力承擔,縣老爺若將那對孩兒救出,只怕她,這才能說真話。」
誰也不曾想到趙氏會說這些,徐禮原是想著尋一個由頭,叫趙(木夏)自家說出來,她此時大為震動,抬頭看向趙氏,趙氏卻一動不動,但凡婦人告狀哭鬧即是平常,她卻有理有據,立定了主意半點也不曾叫楚大帶偏,連著徐禮也不必多費精神,指了差役往楚家去,回報卻說搜尋遍了也不曾找到那兩個孩兒。
這回更是炸開了鍋,徐禮當堂責問,楚大卻道:「我不忍這兩個孩子見親娘這般醃髒,早早抱了他們出縣,等事平了,過得幾年再抱回來,不叫他們吃那些刁言惡語。」
徐禮自開堂不曾高聲,此時大喝:「大膽,分明詭辯,本縣在此,不容你挾子迫母,速將兩個孩子藏身處道出。」
楚大哪裡肯說,抱過來便罷,可他送走孩子卻實是埋著趙(木夏)的,她一聽一兒一女不在楚家,目眥欲裂,反身撲倒他,伸手用指甲抓出一道血痕:「你將我的孩兒抱去哪裡?」兩個扭在處,四下正要拉開,徐禮卻直擺手。
覘筆在外頭見著嚷了一聲:「大人,在楚家後巷子口河岸邊見著一隻小鞋。」
趙(木夏)哀叫一聲,原已是叫楚大推開,此時又撲上去,她曉得這是殺頭的死罪,卻還是認了下來,不過為著一雙兒女,此時聽見沒了,撲上去便一口咬住楚大耳朵,直咬得鮮血淋漓,還是楚大痛叫不過,這才上前拉開,這一扯,耳垂生生叫扯了下來,撕開老大一個口子。
趙(木夏)沒把那塊軟肉吐出來,而是生嚼了咽下去,眼睛盯住楚大,哪裡還再信他:「大老爺,確是他抱走奴兩個孩子,讓奴認下這罪,我不曾下過毒,俱是楚大怕那私生子事發,這才把……把太太關在塔中,我知那女人現在何處!」
楚大捂了耳朵上去便要打她,趙(木夏)一口血沫子噴到他臉上:「你做這些不過為著那個賤人,到你殺頭充軍,你看她來不來送你!」
「你這蠢婦!」楚大連使眼色,可趙(木夏)衣衫散亂狀似瘋婦,哪裡還管他,總也要死,等她死了,一雙孩兒落在這個老子手裡,只怕沒日子過,還不如把他一道拖下鬼門關,一五一十俱都招認了。
徐禮再調了差役去拿人,那裡也是人去樓空,可左鄰右舍總有些知曉,在隔縣拿住了人,一家子喬裝打扮要走,船里正有趙(木夏)那一雙兒女,可憐這兩個孩子自生下來不曾吃過苦,此時唬得幹流淚不出聲,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還沉了臉,見他作個童生模樣,倒是生了楚家人的臉盤。
官府拿人,連船帶人全帶回灃青,趙氏這樁案子,沉冤六年,過堂五日,卻還不算了結,判詞寫定了,卻只把兩人收監,量刑如何,卻還要往上報去。
第226章 斷冤案兩命黃泉,上天聽青天名揚
這案子已是板上釘釘,不獨縣裡,連知府知道了都特意垂問,整個灃青縣更是鬧得沸反盈天,衙門口日日聚集著人群,看審那外室子,又看徐禮斷了楚趙合離,夫妻緣盡,再看那個外室哭啼啼一推三不知。
總之每日都有稀奇可看,呂先兒那《白塔記》更是越寫越厚,他還同徐禮打趣起來:「我還考什麼舉,只這一本書,還不千古留名。」
徐禮不是貪名愛利的,原寫這本書不過為著逼趙家出來當首告,免去趙氏皮肉之苦,哪裡知道竟出了大名,連州府里都有瓦肆說起這回書來,這些個東西最是傳得快,他這裡結案詞還未呈上,那裡知府便親自寫了信來。
徐禮只得急急理起案捲來送上去,他定下楚大陪銀分產,再行杖刑,謀害人命這條他是怎麼也脫不得,還有賄賂縣官凌霸鄉里這兩條,光是逼害人命,便闔刺配三千里,那個背主的丫頭,徐禮判了絞刑,收裹了忠僕椿柊兩具屍骨,判了她在墳前行刑。
這案子自新皇改元已來便不曾出過,知府見他破這樣的大案,急急往三司送上去,直等秋後會審,連犯人也一併押到州府監牢里看押。
蓉姐兒前頭把精神都用盡了,還不到結案便睡在榻上起不得身,只覺得骨頭fèng里都泛著酸意,腰都抬不起來,徐禮再不許她往前去,叫丫頭婆子看牢了她。
蓉姐兒也確是打不起精神來,前一霎兒還記著要過問後續事項,後一霎兒便蓋了毯子睡了,夏日裡又貪涼,屋子裡擺了一盆冰,還只睡得香汗淋漓。
她榻邊就擺著軟巾子,身上穿了薄衫,天氣一日比一日熱,因著孕事又比過去豐腴了些,白膩膩的肌膚拿紅巾子一按便是一片水漬,徐禮忙裡偷閒進去看她,見她暈生雙頰,鼻尖兒沁出汗珠來,拿軟巾給她擦汗。
蓉姐兒卻只動動身子,哼了聲兒要水喝,她曉得是徐禮在,託了她的頭餵水給她喝,喝了半盞蜜水又往睡過去,等醒過來,已是錯過用飯,廚房裡緊著給她煮了小餛飩出來。
她身上燥熱難當,又不得吃冰雪涼水,廚房不敢給她吃發物,裹的小餛飩里也是拿鴨肉魚肉打成的茸,裹了一勺子肉,把皮撐的薄透,一碗二十隻,她一隻都不讓,徐禮還做個爭食的模樣逗她,全叫她吃進肚中。
又喝了一碗湯,這才有精神問他那個外室如何:「她生的甚個模樣?」蓉姐兒瞪著圓眼,大白原還指望能吃一隻餛飩,到她都吃了才闔了眼睛趴下,乖乖伏在竹椅子上,聽見蓉姐兒說話動動耳朵,見再沒吃食了,索性綣起來不動。
徐禮叫她問住了,細細一想才道:「模樣倒沒甚個出奇的地方,年歲還比楚大更大些,看著已是半老。」那灩娘年輕時倒還有麗色,如今也只風韻還在,楚大都三十多了,她更是年紀老大,哪個不當是個妖調調的披皮艷鬼,誰知道竟生得如此,徐禮不覺,堂下那些觀看的倒都嘆一口氣。
蓉姐兒眨眨眼睛,兀自不信:「似她這般,雖比不得褒姒妲己,卻也哄得楚昭破家喪命,怎會尋常,莫不是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