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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當著徐禮的面試說一回,不須添油加醋,光是趙氏這一節,便是千古難見的奇冤。還似灃青一般,租一隻船停在河道上,開了鑼說書。
他生的年輕俊俏,又打扮的齊整精神,不收茶水費,不要聽書錢,掛了白幡兒,寫著試聽三日,只聽過了這三日,還有哪個會不留下來。如今他人已到得臨江縣,已是開了場說了頭一日。
既是影she,還給自家起了個渾名兒,假託在寫《白塔記》的人身上,叫不平氏,把這六個大字做成三尺兩長的幡掛在竹杆子上,先敲鑼聚起人氣來,別個聽《白蛇》聽《水滸》的多,哪裡聽過《白塔記》,原還當是才子佳人,開場卻是一句千古奇冤。
先引得人留步,再讓奶兄打扮成小廝送茶送點心,河岸橋沿坐了一圈,這才細細說來,只把地名隱去,也說是個出門見水十步一橋的水鄉鎮子,還是一家家道殷實家風純善,有著大善人名頭的好人家。
頭一句再跟上後兩句,再將趙家如何施粥放糧如何捐油添米,真箇說的花團錦簇,等下邊人聽進了耳朵,才話鋒一轉,說到這樣積善人家原該宅中生瑞氣,門前出錦繡,可這家院中白塔時有哭聲,塔中白影是鎮不住的冤魂。
小民歷來愛聽這些,比那些個造反占山神仙鬼怪更聽的入味,到第二日說到丫頭以死示警,新縣令自塔中救出原配,再把那慘狀一述,男人咒罵,女人飲泣,里三圈外三圈的圍滿了人。
再往下便是為著雪花白銀,眼看著女兒被害也只充聾作啞,拉起一床大被掩過,還想當那富貴閒人,這下滿場譁然,哪個不知案要首告,縣令心好這才尋娘家作首告,若叫那婦人告夫,須先行杖責,她已經是一息奄奄,若捱不過去一命嗚呼,這份冤屈還有誰來訴。
呂先兒一拍驚堂木,說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這句一說個個都不肯走,扯著嗓子直問他後來如何,呂先兒故弄玄虛,眨眨眼兒道:「再往後,這白塔記還不曾寫出來。」
這下人們更是嚷吵不休,呂先兒做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搖著腦袋笑一笑:「便是不平氏,也不知往後如何,且得看趙家如何。」
此言一出先是靜了,再往後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扯了起來,這個說本地也有趙家,那個說,他家確有姑娘嫁去了灃青,楚家後頭可不有一座白塔,是石頭禪師正道之處。
趙氏出嫁那十里紅妝,河道上滿噹噹擠著船隻,漁船都不得過,此時回想起來,竟是在身邊事,這下便似水入油鍋,呂先兒還待再說,便有人請他過去敘話,待有人指出是趙家小廝,更是嗡聲一片。
呂先兒一掀袍角,沖岸上的奶兄點點頭,搖了扇子一路過去,還有人跟著,圍上去攆著他問:「大先生,你便是不平氏?」
呂先兒自生下來還不曾聽過一句大先生,搖了扇子一笑:「這一回是不平氏路見不平,還請諸位清明人眼觀清明。」
他說的這一句,四下里喝了一聲好!裡頭竟還有戴了軟巾的秀才一路跟了,趙家小廝臉色極為難看,可這一路都跟到了趙府,甚也瞞不過去。
呂先兒大搖大擺的進去,那一圈人還在門口等著,進門前還嚷一聲:「大先生,若你不出來,咱們幫著你擊鼓去!」
呂先兒半點也不怕,只把扇子伸到身後擺一擺,一路進到趙家大堂,堂前卻是個蓄了須的中年人,呂先兒是秀才,見對方並不功名在身,便也不行禮,大剌剌坐下來,聽那趙大爺說話,他此時哪裡還有退路,兩縣隔得不近卻也不是十萬八千里,真有心探聽,獄訟事哪裡瞞得住。
趙大也不是個蠢人,只深吸一口氣,趙氏是他堂妹,伯父去後還由他照顧伯母,趙氏嫁時他一文未貪,把伯父早早擬好的嫁妝單子拿了出來,半件東西也不曾瞞下過,可在伯母跟堂妹眼裡,他倒似還瞞下了一多半。
趙大便是想著同楚家做長久生意,哪裡還會瞞下嫁妝,趙氏嫁後兩家也一向同氣連枝,只這些年越來越淡,除開還說一句是姻親,他也怕趙氏的事傳了回來,自家的女兒不好嫁出去,連著伯娘都去寺里長住念佛,為著女兒祈福。
灃青事發,他不是不知,卻實不想管,可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卻是不能不管了,他先是作個揖,扯了臉皮道:「此中事先生既先知悉,還請先生寫一份狀詞。」
這回卻是堂堂正正的趙家當家人作了首告,呂先兒三兩筆寫就,交給趙大,虛點一點河道方向笑一聲:「趙先生若是尋我,我便在那河道上說書,一日一場,多謝捧場。」
趙家人一來,楚大立時慌了心神,趙家才到落腳地,便使人抬了轎子去請,一請不來,又親去相見,趙大爺哪裡還敢見他,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生意了,冷哼一聲:「若是真作下那欺天的惡事,縣裡不判,我還要告到州府里去。」
楚大原想反口說不知趙氏瘋病已好,可趙大爺往衙門一去,見著堂妹神色清明,便知她絕計不瘋,幾個丫頭灌下藥來,便能把趙家瞞得風雨不透,他渾家陪著掉了幾滴淚,罵一回揉搓趙氏一回,握了她的手直哭:「咱們家的姑奶奶,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趙氏別無所請,只請她把女兒福姐帶回去:「我再不放心她留在楚家,趙家既是外家,還請哥哥照拂她一二。」
趙大到此時還有甚個不應的,點頭應了,又見趙氏闔目,口中念念有詞,碧螺上前道:「太太是早晚都要念一段經的。」既非楚,又不是趙,只好囫圇叫她一聲太太,趙大爺聽了點頭,又去看福姐兒。
福姐兒也不識得舅舅,見著了問安,還兩眼是淚求他送她家去,趙大沉吟道:「你母親未瘋,是你父親做下這番惡事,竟騙過我去,你再不能進那龍潭虎穴。」
福姐兒當場怔往,還只搖頭,還是來福來喚:「還請趙大爺往書房去,縣大人訪得人證,還請趙大爺辨認。」
第224章 得人證成竹在胸,中山狼推婦替死
尋著的是那個男孩的辱娘,他進楚家前也還用著辱娘,等在楚家住得久了,辱娘自覺留下無用,一意求去,他那個母親便放了人離開,初時也是簽的活契,要留也留不住,打發了她二十兩銀子,還叫她回鄉間去。
這個辱娘姓魏,並非灃青本地氏,想是楚大當年特意自外地尋來,他把那點子歪心邪腸俱用在了對付妻子身上。
魏氏不過鄉下婦人,哪裡見過這樣仗陣,事兒既有果,便有因,楚家要僱人,總要立契,既要立契就要有中人作保,一件件往上尋,雖是繁雜了些,總能尋得出頭緒來。
這個奶娘還在鄉間,如今已不是窮苦人家,靠了那幾年掙得的銀子,也置起田蓋起屋來,她那兒子不曾吃過一口親娘奶水,竟孝順得很,曉得是親娘攢下來這份家業,公差上門問個明白,還問他娘要不要去。
哪還能不來,因在鄰縣,徐禮寫了帖子送到鄰縣縣令手上,由著他再調撥公差把人送上門來,還又寫信來,說有甚難處只管開口。
魏氏再是小富也抵不過縣太爺去,坐了車又轉船,由兒子陪著一路侍候著到了縣衙,先帶到書房問話,徐禮請了趙大過來,便是做個見證,叫他聽一聽楚家行的甚樣事。
魏氏同她兒子不過連個差役都只當是官老爺了,見著徐禮官服正坐,早已嚇得打抖,還不等他問,便把她知道的竹筒倒豆全說了,事兒雖過去了這些年,有些小處記不真,大事兒總沒錯。
「小婦人進門時再不知道是個外室,原還當是官人作小本生意,小婦人又非本地人氏,相著幾面也認不出是楚大老爺來。」魏氏一句話說的磕磕巴巴,還是師爺知機,立到她身前擋了徐禮。
對著那婦人便是一笑:「不須急,只細細思量,如實說來便可。」
魏氏吃著甜茶捧了杯子還抖:「小婦人奶了哥兒一年,到得周歲時,大官人倒是家來辦宴,宅子裡人俱都多得一月的月錢,小婦人因著奶水好,又多得一份。」她先時還模糊,一字字說了倒清楚起來:「太太賞了席面下來,別個都吃醉了,我因著奶哥兒,不能碰酒水,同我一屋的原是太太的貼身丫頭,叫蓮花兒,她只絮叨個不住,這才聽說太太原是外室,大官人家裡那個好些年都不曾生養,往後還要抬進門去當大夫人的。」
她說這些,趙大臉上已是掛不住了,徐禮沖他擺擺手,清聲問道:「你是一向不知那是楚家外室,還是而後得知?」
「蓮花兒說了,小婦人這才知道,因著宅中人少,哥兒大些小婦人也幫著去買柴米魚菜,時常聽見楚家名頭。」魏氏還記著別人說道楚大總是贊他,便只她曉得這些,只她生性老實也不與人炫耀,便是如此,才敢放她出去買菜。
徐禮擺擺手,他在此處魏氏更是七顛八倒說不清楚,起身使了個眼色給師爺,由著他來問話,示意趙大跟他出去,趙大垂手跟出去,徐禮不提別話只道:「等後日,你便擊鼓鳴冤。」
端午之後一日比一日熱,縣衙中本來就無存冰,還是石家烏家送了冰來,現如今連另三家也跟著一併倒過來,俱怕事發牽扯著自家,江家掌著一縣的船隻,漁人撐的船俱是他家的,二房要帶了女兒兒子逃走,還是江家來告的密,只求著定案之後,能把自家女兒同楚大小兒子的婚事給抹了去。
雖還沒尋到那個孩子,也沒趙氏身邊人的蹤跡,徐禮還是定下開堂,再不能等,已是拖三日,再拖只怕夜長夢多。
楚家先是啞了聲兒,像是沒緩過神來,到得此時,楚大竟還不動作,他倒曾想過送金銀,送了兩罈子酒來,似這等物件蓉姐兒一向小心,鄉紳送米送糧俱是常事,可卻不能開這個口子,才來時收了些木料架鞦韆,若不是蓉姐兒大張旗鼓抬了倭金屏風去回禮,往後這衙門再清不了。
若真收,便是柴米都不費了,這地方又不缺吃穿,便是船家拎個一簍魚來也不值什麼,也常有小門小家送些吃食來,廚房裡整日火便不停,蒸得些糕點也算還禮。
可楚家這兩罈子酒,一個廚房雜役還不曾抬起來,趕緊就往上面報,蓉姐兒擰了眉頭髮脾氣,叫兩個婆子抬了東西進門,掀開一看果不是酒,叮噹聲響,里送是滿滿兩罈子銀塊。
似這些便是蓉姐兒都要咋舌,更不提那些瞧見的丫頭們,甘露倒抽一口冷氣:「這可怎麼好。」蓉姐兒先是怒,爾後又笑:「把這些送到書房裡去,當著人的面送去。」
她且不怕徐禮把這些留下,人證有了,這些便也權當個物證,這一罈子總有千兩,俱是二十兩一個錠的雪花紋銀,細點一點一壇就是一千兩,怪不得兩個婆子還抬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