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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一干人等俱給帶到府中,扣下了便不曾開釋,人頭是徐禮親自點的,他記性甚好,一個個問了姓名,又一個個報出來,誰也不敢在這上頭瞞了他。

    宴也辦不成了,徐禮前腳才拿了人走,後腳楚大老爺便往後頭去發脾氣,關起房門來罵後頭納的這個丫頭,罵她連個人都看不好。

    這個假奶奶捂了心口,吃得這一頓罵,眼睛一眯:「老爺怎麼怪我,要怪便怪留她一命。」說著還埋怨一句:「早聽我的,哪裡還生這許多事。」

    楚家大爺聽見這一句,冷笑一聲:「你懂個甚,若早早弄死了她,哪裡還有這許多年的好處,她那些個嫁妝,年年盤來的帳,你拿著不稱心?」

    路都是一步步走到這兒的,先是不肯合離指望著她回心轉念,哪知道趙氏竟這麼硬氣,死活不肯鬆口,說甚個一頭撞死也不跟他過。

    楚家大爺臉皮一扯,若不是為著這樁事,往前一任的縣令便已是舉了他當孝廉,他考了多年都只得一個秀才,便只這一途還更便利些。

    為著這個,楚家大爺才守這許多年的孝,那些個推官讓產的事他做不出來,便只有孝這一途可走,半點污名都不能有,若是有個合離的妻子,那恨不得噬他骨肉的模樣,離了楚家又怎麼會不訴惡言。

    先是想著關了她,等那名頭下來了,求得一官半職便是,可三年一縣不過舉一人,再往上還有州府,哪裡經得拖,越是關,越是不能放,還是眼前人給出了主意,倒不如索性把事做絕了,還得一善名。

    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先皇在時這裡頭便是一本糊塗帳,哪裡知道新上來的這個卻不是那睜眼閉眼的,樣樣都查得嚴,三年一調任,便是已得了出身,也一樣能擼了去。楚大老爺越是裝孝子,這條路便越是窄,這身皮子披得久了,想揭也揭不下來。

    「事已如此,咱們不如派個人去,便說是侍候她的,到時不過堂,先弄死她!」先保住了眼前再說,她這話一出口,楚大老爺只捶桌:「蠢婦,那是縣衙,要怎麼做這手腳,還不如當堂招認,吃的苦更少些。」

    兩個計較半日便只有賴到她瘋病上,家裡的下人不怕,相熟的大夫不免又打點一番,還有仵作,既是死了人,定是要驗屍的。

    這上頭的打點更是少不得,可灃青縣連偷牛偷雞的案子都少,哪裡能有仵作,楚大老爺正想法兒,那頭傳了信來,說徐禮已是寫信給上峰,請知府派個州府裡頭的仵作下來驗屍。

    兩個原來就心慌,聽見這句更慌,府里派來,便是要寫信報給知府老爺知道,才將將一月,縱有路子也還未走通,再迴轉了頭一想,還有個趙姓子弟在衙門裡頭關著。

    若真是有點半不好,苦主娘家人都來了,現成的原告,楚大老爺這才悔起來,那個丫頭倒半點不怵:「老爺慌什麼,咱們手裡還有寶貝,有了這個,她再不敢開口。」

    這才想起那個女娃兒來,依言派了婆子進去,說太太身邊總要有個擦身倒尿的人,徐禮怕此事煩了蓉姐兒,早早派了粗使婆子去照看趙氏,聽見楚家派了人來,也疑心有詐,可卻不能明擺了拒了,便叫那個粗使婆子盯住了,又往後去問蓉姐兒,看她身邊哪個丫頭能去看著趙氏。

    蓉姐兒同徐禮想的一樣,她一聽這話便道:「楚家還想殺人滅口不成?」眼睛往四個丫頭身上一轉,別個還不曾作聲,碧螺先立起來:「太太叫我去罷,我不怕。」

    蓉姐兒上下看看她,原來叫甘露蘭針兩個壓在前頭,倒顯不出膽大來,這回一瞧倒是她事事在外頭,銅壺也是她拎進來,雞蛋也是她去拿的,想來真箇是膽大的。

    叫人取出一床熏過的被子,又裝了一盒子吃食,乾淨的衣裳也撿了兩套出來,叫碧螺帶著婆子過去,說是縣夫人心裡可憐趙氏有病,特意備了東西過來。

    碧螺便是來看來聽的,她拿了東西過來,趙氏還不曾醒轉來,看楚家來的婆子自家抱了兩件衣裳,趙氏的東西一樣沒帶,還道一聲:「怎的沒丫頭理一理,想來也是個不精心,可巧咱們太太吩咐了,我便陪著就是。」

    一夜不敢睡,把燭火撥了又撥,濃茶喝了一壺又一壺,碧螺不睡,那婆子更不敢稍怠,牢記了叫她傳的話,只她不是真瘋得不記著自個兒的孩兒,便怎麼也告不出口去。

    碧螺還帶了個小丫頭,卻不敢有半點意松的時候,就怕叫那婆子覷了時機下手害人,哪個不防楚家生了這樣心思,等天蒙蒙亮,那婆子打起盹來,碧螺守著人坐到榻前,見趙氏眼珠兒轉動,伸手推一推她。

    趙氏忽的張開眼睛,反手一抓,抓住了碧螺的手腕兒,再想不到這樣瘦弱的人竟有這把子力氣,見是個眼生的丫頭,這才松下勁來,喘了兩口,也不急著開口說話,只把眼睛往碧螺身上打量,再抬眼看屋裡的陳設。

    忽的眼睛裡淌下兩行淚來:「菩薩保佑,我這是,離了楚家了?」她喉嚨啞著,嘶嘶出聲,力道又軟了下去,再往碧螺臉上看時,急急問了一聲:「柊兒呢?」

    碧螺略一思索便知她是在問貼身丫頭,還不及開口,後頭那坐著的婆子醒轉過來,一把擠開了碧螺,撲在趙氏身上,張開嘴嚎啕起來:「我的太太呀,你這麼著,可見福姐兒怎麼活!」

    第221章 見天日雪冤可待,費思量投鼠忌器

    福姐兒叫了這個名兒,卻實是自來不曾享過一丁點兒福的,她生下來長到三歲,懵懵懂懂就從親娘身邊被抱了出來,身邊那些個丫頭婆婆子俱被換過一回,小兒哪裡分得清楚,先還鬧,再往後便不記著親娘是誰了。

    如今的福姐兒卻是由著後頭那個養在身邊的,直叫那個丫頭作太太,她自家也知道不是親生,卻實記不得親娘,後頭這個還生了個男孩兒。

    因著有趙氏的娘家在,既沒斷了這門親,便當正經親戚在走動,四時年節也一樣送了年禮來,還有給外孫女帶的東西,可福姐兒自小到大,也知道旁個待她不一樣,等大些了才知道親娘得了瘋病。

    福姐兒小時候不懂事,等到記得事了,見趙家送來年節禮,她的比弟弟的更厚些,福姐兒先還疑心,再往後見了趙家的人才知道自個兒竟不是親生的。

    她一明白自家是嫡出,千珍萬寶的弟弟是個庶子,先是扯著身邊的人問為甚她比二房的嫡女不一樣,丫頭緊緊捂了她的嘴,把她抱到屋裡細說一回,還教她萬不能露出來,還得叫那一個作太太。

    可那個丫頭第二日便不見了,再換上來的沒一個敢再跟她說那些,她若是問起來,第二日就要罰,好像在她屋子裡無處不是眼睛,無處不是耳朵。

    再後來由著別個告訴她,她親娘是個瘋子!小人兒哪裡懂的許多,還只一味的想見見親娘,越是將她說的可怖,她心裡越有念想,看見太太待弟弟好,心裡也酸苦。只當是別個嫌她親娘有病,怕她也發瘋,這才事事拘束了她。

    親爹便是見著了,也沒個好臉子給她瞧,旁人都不管她,便越發覺得著是親娘不在身邊才如此,旁房裡的女娃兒,再不同她一樣。

    她身邊跟的養娘丫頭,一日不說上幾車好話,甚個姐兒要識好歹,若不是親爹二房肯管她,她也一併要關到塔里去的,七八歲上還往守塔的那院子裡去,只一回叫跪了兩個時辰,腳饅頭腫得似個發麵饅頭,等她腿腳好了,後頭這一個特特帶她進了一回塔。

    福姐兒只瞧見一個一身髒污的婦人,看見她的眼神恨不得要吞吃了她,張了一雙手要抱她,兩隻手爪子也似,鐵鉗子也似,抱了她就不肯撒手,聲音撕啞著喊她的名字,福姐兒眼睛一翻嚇暈了過去。

    燒了兩日,高燒說著混話,夢裡還是那個瘋婦來抓她,自此她心裡再沒有母親,只有瘋婦,把後頭這個當成娘,哪怕待她不好,也比關在塔里那個要好得多。

    若說趙氏心裡還牽掛哪個,便只這塊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在塔里這些年,柊兒沒少說些為著姐兒的話,如今柊兒死了,再沒料到那兩個又拿女兒來要挾她。

    趙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原是年輕底子好,可這些年生生叫藥給灌壞了,自入了春便犯病症,一天比一天昏沉,這一回卻再沒有大夫上門來看了。

    楚大爺知不知道主僕兩個不敢說,後頭那個卻定是知道的,她日日派來送飯的婆子,先還說甚個告訴太太了,再往後作充聾作啞,一句話都不搭理,柊兒罵也罵過,求也求過,趙氏昏的直說糊話,連那「不要拿我走」的話都說了,卻再沒人來管。

    楚家先時不敢起這念頭,怕趙氏娘家見女兒死了,把嫁妝收回去,可趙氏娘家人一年比一年淡,到得如今話里話外透出來的意思俱是女兒病了這許多年,原還盼著她能好,一年巴望一年,現下只盼她少受些苦楚了。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一個出了嫁的女兒,若不是趙氏親娘還在,也顧不得這許多年,趙家曉得女兒沒藥好醫了,拖得這許久,便是傳了喪報回去,也非異事了。

    原還有個嫁妝擺在那裡,如今福姐兒已然八歲,眼看著就要長到說親的年紀,雖本地嫁不得,也能帶了厚奩往外地去,趙家心頭感念楚家不曾休妻,又見福姐兒太太長太太短叫的俱是另一個,滿口未提要回嫁妝的話,只說往後還由著楚家發嫁。

    楚大爺見這事已是成了定局,無人來鬧,便動了念頭想叫妻子無聲無息死在後院裡,原來一日三餐總有吃食送去,到柊兒跳下來,已是兩日都不曾有湯水送去了。

    借著辦宴四下里忙,塔里要鬧也人鬼不知,柊兒哪裡知道前頭有趙家的族弟來,她不過用著討一口熱水。

    不意竟遇著了知縣來吃宴,爬上了欄杆要叫,往那烏壓壓一片濃蔭處一瞧,倒不如跳下去死了,主子病成這樣,她也沒了力氣,若真是老天有眼,便叫她們主僕二人遇著青天,若沒這個緣法,便到閻羅殿前告他一狀,便是滾刀肉下油鍋,也要申訴這冤情。

    碧螺一聽這句便知要糟,回聲一句喝斥:「噤聲,你家太太沒病也叫你嚇出病來!」說著指了人把那個婆子拉出去。

    那個婆子扒著門框還在叫:「柊兒姑娘去了,太太可想著些姐兒呀!」叫人一把掐了,堵了嘴拖了出去,碧螺作主說她無狀,鬧了後衙,著人把她看管起來。

    可趙氏卻已是一字不落的聽進耳里,她木怔怔坐在床上,長淚不止,眼睛哭得幹了,半晌才啞了聲音:「煩問一聲,此是何地?」

    碧螺不意她說話竟還有條理,端了杯熱茶上去,見她接了小口啜飲:「這是縣衙後院,你莫要怕,有甚個冤情,還有咱們老爺太太給你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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