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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祠堂在單獨一個院落,黑漆大門,裡頭開面五間,掛著徐氏宗祠的匾額,種的松柏有柱子那樣粗,金陵城裡還有個笑話,看誰家是真貴,不須去看房子門臉兒,只看祠堂裡頭的樹有多粗,徐家富貴是富貴了,這樹卻至多只有三十年份。

    徐大老爺為主,徐二老爺為輔,兩人個個祭一回先祖,再由著各房的嫡子上前捧香獻茶酒,自月亮還掛在天邊,一直到外邊天大亮。

    蓉姐兒嘴裡含了枚青橄欖,就怕睡著了,女眷俱都低了頭,這場面,便是徐大太太也沒說話的份兒,到敬過三回香,傾過三回酒,這才退出來。

    大房因著是長子承了家業,還得單在他們房裡頭供祖宗,徐禮一行回到三房,張氏也不叫蓉姐兒立規矩,她今兒臉上尤其有光。

    才剛徐老太爺把小女兒記上族譜,因著無名,他便隨手寫了一個,叫菡姐兒,這也算是徐老太爺親給起的,自此小囡囡就有了大名。

    徐老太太年紀大了,經不得早起這一回折騰,夜裡又要守歲,早早散了各房媳婦,也不必去她那裡再陪著說笑,抬了小轎回自家院裡頭補覺。

    老太太能歇,下邊的小輩卻歇不得,夜裡那頓年飯,各房出的菜是要傳菜唱名的,好與不好,一下筷子便知,淨水裡頭養的鱔魚餓了幾日,吐淨了肚裡的泥水,餓得只剩淨肉,陳嬸子拎起一隻,拿釘子釘住魚頭,用小拆骨刀把肉片成一段段的,餘下的骨頭不扔,去了血水扔進湯鍋裡頭煎湯。

    湯底還擺了大對蝦新乾貝,吊著湯頭起鮮,那湯里還加了些個牛辱子,看著雪白白,麵團是昨兒就發起來的,抻了又抻,干出來晾了,根根空心。

    這些預備好了,到時候不過炒一碗澆頭,各房也都這樣預備,大房是蒸鰣魚,二房是烤羊羔,煙燻火燎的,到蓉姐我這裡,把酸菜拿出來一切,切成了碎丁兒,上面的時候滿鋪一層,再蓋上鱔魚絲,沒拿重油炒,半是湯半是水,一口下去肉就化了,又酸慡開胃,徐老太爺吃了一碗,又再添一碗。

    這便是幾房裡頭得了頭籌,一匹彩緞作彩頭,各房輪著得,也沒誰不快,張氏才嫁進來那一年,也是巴巴的燒了好菜端上去,哪怕為著新媳婦的臉面,這一年也該是她的。

    徐禮倒是真愛吃,他喜愛這些家常小食,倒比大菜更愛些,蓉姐兒皺了眉毛噘起嘴兒把手舉起來給他看,他只當叫切著了,揉了好一會子,蓉姐兒笑:「嘻,騙你。」

    這兩個正膩歪,蘭針抱了大白進來,蓉姐兒招手叫它,它怎麼也不肯應,蘭針低了聲兒:「大白烤火,把鬍子烤卷了。」

    炭火的熱氣一衝,大白左邊臉上的三根鬍鬚,叫熱氣烘得焦了,原還不曾發覺,蘭針見它跳不上欄杆,還道它吃多了太胖,等見它走道都歪起來成了蛇行,這才抱起來細看,一下唬得一跳,大白的鬍子都卷的jú花瓣似的,怪道它走道都不穩了。

    大白抬起臉嗚一聲,蓉姐兒心疼的不行,趕緊抱來湊到臉邊,拿臉蹭大白的毛,還香了它好幾口,大白搖了尾巴尖撒嬌,徐禮看見忍著笑:「早說那爐子不能靠的近,這下可好,把鬍子養回來,它不得又胖上三圈兒。」

    蓉姐兒聽見立了眉毛,抓著大白的爪子上去拍了了徐禮的胳膊:「不許說大白,我抱著它。」還叫蘭把它的褥子擺到床腳,大白自家覺得丑,一天都窩在床上不起來,要起床只管喵嗚,蘭針便抱了它去,甘露捂了嘴笑:「它倒作起月子來了。」

    貓閒了,人卻不得閒,雖不知道往後要去哪裡,東西先理了起來,出門在外,一樣都少不得,真箇恨不能連床都帶了走,還留了銀葉來福留下守院子,這兩個配了婚,陪了一付妝奩,當一房守院人,把嫁妝俱都交給銀葉看管。

    吳氏留下的田莊還托給吳太太看管,蓉姐兒的嫁妝田地由著秀娘收租,打包的箱子且有十多抬,也不知道去哪兒,若是窮縣,樣樣都少不得。

    這麼一直忙到正月十七後頭,徐禮便理了行李出門去了,二月初九的春闈,得去京城赴考,蓉姐兒恨不得襪子都給他帶一箱去,他只笑個不住:「我不過去這點日子,三日考完便回。」

    此時去已是遲了,別個只怕年前就往京城去,徐家打點了房舍,點了四五個人跟著徐禮一道上京,徐大老爺還寫了信,叫徐禮交給京中同年,好照拂他一二,行船往運河去,一路北上,快船到得京城,已是二月。

    第208章 十年盅事今朝發因禍得福離徐家

    徐禮是帶了一匣子信回來的,二月初九開考,到了三月仲春時節他便回了家,去的時候一箱子書,回來時又多帶了兩隻箱子,俱是給各人的禮。

    他給蓉姐兒辦著許多小玩意兒,既她有了,別個也都帶一些,他是瞧見什麼覺著蓉姐兒喜歡就買下,竹子編的精巧小簍子都買了一套七個,別個還只當他用來養蛐蛐,一頭攤子上見他撿了這東西不問價就要下了,還只當他是個雛兒,幾個人上前來套他,想把他騙到胡同裡頭作耍,下注鬥蛐蛐。

    見騙不著他,又說手裡頭有好蟲,什麼梅花翅白頭麻竹節須,也不多要他的,百金便可。徐禮聽的有味兒,也不說買也不說不買,那人可著琉璃廠自東走到西都跟了他,到一個攤子上頭哪一樣東西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覘筆原想趕人,徐禮卻只背了手聽他胡侃,徐家子弟因著怕玩物喪志,打小連琴棋書畫都只算小技,不肯叫他們往裡頭狠鑽,大伯讀書有出息,下頭個個都苦讀,並不似那京里人,哪個府哪個巷裡頭有門臉的爺,說出來都報得上名號,拿東西也不須會鈔,只說往府里支就是。

    這一路的世情,又與金陵不同,等那人見實是賺不得這百金,才要轉身走,徐禮叫捧硯給他五錢銀子吃茶,捧硯給了錢卻皺眉頭:「少爺,憑白花這錢作甚,這就是個閒漢。」

    徐禮擺了手笑:「別看是閒漢,倒也有一肚子學問,只不在詩書間。」看見盆景他能說上雲頭雨足美人腰,看見鸚鵡能說雪衣金爪桃花嘴,有這麼個相伴,逛下來也不厭氣。

    榮寶齋買了瑞獸水晶鎮紙,一得閣撿了瀟湘八景的方氏墨,還有萃文閣的八寶印泥,長輩的一色色辦齊了,又去京城銀樓裡頭,給蓉姐兒挑了件首飾,自來少見她戴玉,眼睛卻掃在一隻玉頭金腳的髮簪上,前頭是翡翠雕的蓮葉,青翠欲滴,那色白的地方真如顆露珠兒,這柄荷葉還能擰下來,串在翡翠珠子上頭當掛墜兒戴。

    光這東西,徐禮就用了三百來兩,帶出來的錢掏空了回去,這件首飾不算,還有各色胭脂水粉,因靠著宮廷,倒有許多秘方,甚人太真紅玉膏,甚個桃花嬌麵粉,撿好的收了一筐,那胭脂店的小夥計一邊給包一邊問:「這位爺,可要分開來裝,咱們店有各色油紙,保證不弄錯。」

    徐禮還不曾會意:「若是不怕串了味兒,裝在一處省事。」

    小夥計忍了笑:「咱們的香再不怕串味兒,爺放一百二十個心。」

    覘筆捂了嘴笑,跟著說一句:「這全是給咱們奶奶的。」那夥計想是看多了公子哥兒出來買這些討嬌客喜歡,分了顏色包,不怕弄差了。

    徐禮這才領悟,想是他買了玫瑰又撿了百合,幾種香味兒俱不相同,這才惹人猜疑,等逛完了脂粉鋪子,兩個書僮手裡都拎不下了,出了門就要幫閒,打發幾文便能送到會館裡去,捧硯不放心跟著去,徐禮便坐在茶樓里吃茶。

    這一坐倒遇上熟人,眼見得自茶樓下過去,趕緊叫了覘筆下去喚他,等那人上得樓上還嘆一聲:「山水有相逢,若知你也往京城來,正好一道。」

    不是別個,卻是考舉人時間隔那個餓得昏過去,叫徐禮周濟了三日辱餅的馮季康,他還是一身打布丁衣裳,倒是洗過曬過的,頭也梳得乾淨,只在琉璃廠里閒晃,買了個油炸餅兒吃。

    看見徐禮也不問他考得如何,坐下來便撿豬頭肉吃,不說詩書,只談見聞,倒有趣味,兩個你來我往,茶且吃了兩大壺,又說定了會館,定好了一道回去。

    徐禮不看榜,未曾想著馮季康也不看榜,哪裡知道他們這裡剛上船沒幾日,那邊信報便來了,馮季康榜上有名,要去金殿對策。

    徐禮撿一身衣裳予他,他比徐禮身量短些,也不尋人裁短了,便這麼穿著進了宮,還道能遮一遮他腳下的鞋子,鞋子裡頭塞了布,一身都是徐禮的,又借他銀子打點宮中小監,他進了宮也還這付散溫模樣,想著怎麼著點狀元榜眼也點不到他頭上來。

    哪裡知道皇帝見他這般特特追問一聲,馮季康直言說了,衣裳鞋子俱是借來的,說總歸已經欠了三付辱餅,債多了不愁,也不多這一套衣裳。

    笑的皇帝差點噴茶,倒嘆徐禮忠厚,贊了一聲徐家子弟,又聽見他這科未中,只回原籍等著分派,皇帝都特意問了,下頭官員這個現成的好,還能不賣給徐大老爺,徐禮還未到家,京里已經去了信。

    狀元榜眼探花三個,俱跟馮季康挨不著邊,可皇帝喜歡他這性子,留下來作天子近臣,別個得著筆墨如意,問他要甚,他也直說:「身上衣裳口中食,官家再舍我一片瓦遮頭。」他這一張口,皇帝又是一陣笑,真箇叫人給他安排最房子,還賜了百兩銀子,進士裡頭只他獨得了這一份。

    徐禮不曾想著借他的光,況且兩人只短短見過幾回,談不上推心置腹,知道他得了青眼,只遙表賀意,一心只往家中趕。

    待徐禮到家已經是三月仲春,院兒里栽的月月紅開滿了枝頭,蓉姐兒又破土栽了兩株桃花,此時開得粉艷艷,徐禮一時想到去歲的三月,她還捋了桃花打他,到得今歲竟是他的妻子了。

    兩個見了還不及說句親熱的話,蓉姐兒便道:「院子裡那兩株桃,種出事兒來了。」她一來這院子,處處都改成新貌,青磚地挖開來重換過花磚,海棠如意仙鶴送瑞,除開十字型的正道,兩邊造的跟花園子似的。

    搭起鞦韆架,栽上碧桃花,整個院子生機勃勃,自院門進來,一眼就看見裡頭花團堆錦,趁著栽樹動土,還挖了一邊院角,造了個小池子出來,靠里的粉牆雕出石壁來,把山水都縮在一處。

    她這裡挖土,匠人進來兩鎬子挖出件事物來,年深日久,早已經叫雨水浸得發烏,還生著青苔,可模樣卻還辯認的清楚,卻是個木頭娃娃,拿水洗了一看,背後竟刻了徐禮的生辰八字。

    蓉姐兒哪裡敢瞞,這東西也不知是甚個時候藏進來的,紅了眼睛就往上房跑,進了門先拉著徐老太太一陣哭,徐老太太還不知她怎麼了,等那東西一拿出來,老太太眼睛都瞪圓了,氣的直捶桌叫了徐大夫人來,指問她這是怎麼一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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