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王家也在備香油,一年往棲霞寺香油都要添上五十來斤,蓉姐兒有了藉口,得了兩百斤這個數,第二日早早坐了車回去。
不曾進門便先問玉穗兒,點一點裡屋,再點一點外院書院,玉穗兒壓低了聲兒:「昨兒老爺來了,瞧著像是好了。」
夫妻兩個吵了這一回,話趕話把舊帳俱都翻了出來,氣性一過,又念起好來。沈家確是靠著王四郎起的家,蓋了大屋開了綢坊,一年最少也有百來兩銀子的進項,沈大郎夫妻還不是打下手,是真箇有乾股的,若不是秀娘,憑他五張綢機能做甚?
再有麗娘,高大郎那些個店鋪吃租子都漸漸活不下去,耳根子軟受不得人說甜話,說甚個賺錢便往哪個投上一把,早年攢下的家底,折騰的七七八八,若不是王四郎時不時伸伸手,把南來北往的貨物半賣半送予他,他哪裡還能支撐得起來。
而王家那些個姑子,確是不曾待秀娘好過,姑子裡頭能瞧的統共只一個桂娘,鄉下住的房子,蘿姐兒的嫁妝,一樣樣都不曾少了她,餘下那些個,明面兒上也不曾虧待了,四時節禮秀娘送去的是甚,她們回來的又是甚,若不是秀娘客氣,這親戚早就走不成了。
兩邊一樣理虧,吵一回氣一回,五十步笑不得百步,王四郎來看秀娘一回,再問一問病症,算是放低了身段,秀娘自家想過也覺無趣,十幾年夫妻,真要計較,自她進門頭一日數起來,那些個不是填山填海都夠了。
真要擺在心上,一百個沈秀娘都跟他過不下去,既那頭有個認錯的意思,便也接過了話頭,兩邊雖還尷尬,到底算是和好了。
茂哥兒似模似樣的嘆一口氣,還告訴蓉姐兒說:「姐姐,你要跟姐夫吵架了,就來告訴我,爹娘我不知道幫哪個,可定是幫你的。」
蓉姐兒刮刮他的鼻頭,拎了裙角進門,把吳夫人那匣子地契銀票的事兒給說了,秀娘見著女兒原還訕訕的,到女兒嫁了竟還拌起嘴來,一聽女兒說這些,趕緊點頭:「這卻得趕緊,頭一回壓不住,往後哪個都當你是好混弄的,點了一個莊頭一個帳房,兩個人跟著去吳氏的莊子上收租。
「這些個你切不能自家拿了,女婿給你,你也別翹尾巴,不給你,也別跟同他生份,男人這性子哪裡有個定準。」到底還帶了氣,說出來的話也帶了三分煙火味,說完了一嘆,摸了女兒的手:「萬幸他是沒個姐妹兄弟的,跟你才是最貼心。」
蓉姐兒眉頭一蹙,聽了這話思想過來:「娘,你睜了眼兒閉了眼兒就是,小姑姑難道在咱家住一輩子不成,她總要嫁人的。」
秀娘半點不曾聽到風聲,聽見女兒這樣講倒吃一驚:「嚇,哪個說的?」
「阿婆說的。」她一晃腦袋,頭上的玻璃燒花蕊子不住輕顫,秀娘眼睛一掃便知道是徐禮給的,這個嫁妝裡頭卻不曾有,想是吳氏那一份嫁妝全給了女兒管著,心裡歡喜過了,聽見女兒這樣說拍了她一把:「可不許編排你姑姑。」
算一算梅娘也只二十五六的年紀,這時節守什麼,是合離回來的,又有甚個要緊,便是再嫁也並不難,原她是氣王四郎不說一聲就把妹妹接來,似倒她不通情理,如今既認下了,也不再氣,還問一聲:「你怎把你姑姑屋子排在外頭,她該住到內院裡頭才是。」
「娘聽我的,住遠些省事兒。」秀娘還記著梅娘未出閣時的模樣,蓉姐兒卻記不真了,兩個一比,自然還是爹娘要緊,再為著這事兒拌嘴卻不值當。
說完了家裡事,蓉姐兒才說起徐大夫人要的兩百斤茶葉,鼻子裡哼哼一聲:「她倒想的美,兩百斤,當咱家是沖頭呢。」
秀娘一聽皺起眉頭來:「你膽兒也太大了,上回回來怎的不說?」兩百斤,便是徐家兩個官兒,要的也太多了。
蓉姐兒伸出一隻巴掌:「這不是過了明路,她私下裡問了我要,我給了,這錢落了誰的口袋還不知道呢,銀子扔水裡,我也得聽個響不是,五千兩呢!」
秀娘一時笑起來:「那也沒這樣多,兩百斤又不都是好茶葉,那價貴的,一兩金才只得二兩,那價賤的,幾十個錢便能得一罐子,當中的差價,你不算了。」
蓉姐兒一聽,「撲哧」一聲笑起來:「她漫天要價,我著地還錢,這一回回去,又有話好堵她的口了。」得意洋洋的晃晃腦袋,外頭的照來的光把她頭上的花影兒打在地下,金絲餅上前一撲,在那紅光里翻地打了個滾兒。
「可不許這麼回,便是女婿做官不求到她門上,你還得跟著上任呢,仿佛聽見說徐家的孫媳婦沒一個跟著去的,她若拿這個拿捏你,你怎辦?」秀娘這回真把自家事放下,還當女兒了門子不必憂心,竟比原來多這許多煩心事。
蓉姐兒不聽則罷,聽見笑的眯了眼兒:「二房有了嫡孫,她不急,大嫂子還不急?」只要宋氏跟了去上任,她就有法子一道,再不濟,還有張氏,她才二十,膝下只有一女,便不想再生個兒子?
秀娘到底不放心她,細細把茶金算過,若不計賺頭,再把茶葉分個三六九等,箇中差價對沖,兩百金茶葉最少也要千金,這事兒卻得問過王四郎,娘兒倆個再算也拿不定主意,秀娘出一口氣:「罷了,等我夜裡問問你爹再說。」
蓉姐兒定了這樁事,又拿了兩個茶餅預備去拍老太太的馬屁,走到門邊,玉穗兒挨過來:「那姓鄭的再沒上過門,怕是尋不著回去了。」
蓉姐兒心定,問不著音信再好不過,可誰知道他一路摸到王家鋪子,跟那些舊夥計套了話出來,大剌剌上了陳家門。
差點兒叫亂棍打出來,若不是見他是個秀才,門房也不會好言好語,他實是糾纏不休,這才冷了臉推出去關上門,擾得左領右舍都出來看,鄭寅總算還要臉,只叫身邊的小廝打聽了,知道陳家往棲霞寺捐了香油,探聽得那兒立著陳老爺的牌位,估摸著下元節要到,進了寺中舍一間淨室,守株待兔起來。
果然叫他等著了,小廝日日去寺門口等著,看見陳家轎子上來,立時就報給鄭寅知道,鄭寅打理了衣冠,等安哥兒打醮去,挨上去叫一聲:「寧姐兒。」
口裡喚得還是她的閨名,寧姐兒一回頭,就看見他立在滿地秋葉中,那付模樣同她走時半點不曾變化,還是那個人,卻又不是那個人了。
她看上一這眼,又轉頭要往前行,鄭寅快步上前去,滿面急色:「丫頭,你聽我說,我來娶你了。」他說的往前一步,如意吉祥兩個先是吃驚,而後又趕緊四顧,見少有人,扯一扯寧姐兒的袖子。
她聽了這話,提起一口氣,拿眼兒把鄭寅打量一回,冷笑一聲:「娶我?綺姐兒呢?」
鄭寅聽這一句漲得滿臉通紅,吱唔了半日:「我好容易磨得我爹娘肯了,你跟了回去,我只拿你當妻子待!」
「我已定了親,三媒六聘。」寧姐兒側了身,往前兩步,避過他的目光,兩個丫頭面面相覷,見姐兒這模樣,心裡暗猜是原來識得的,趕緊擋了鄭寅,簇擁著她要往前去。
「我知道,可他那樣的名聲,你嫁過去只有苦頭吃,不如跟了我回去,我……我不計較。」鄭寅穿得竹青色袍子,高瘦清俊,斯文文的秀才模樣,腰上還別了一把竹結柄的扇子,聲兒越說越低,不計較這三個字,咽進喉嚨里。
寧姐兒原來背了身,此時驟然轉身,兩眼直定定的盯住他:「你不計較,你不計較什麼?」
第200章 縱使洗盡千水不似當日未染時
鄭寅吃她這一問,柔了眉眼上前一步:「我同綺娘也說好了,往後你進了門,你們不分大小。」他見寧姐兒周身發顫只不說話,還想上前扶她肩膀:「我知道委屈你作妾,可我待你,絕不變心。」
寧姐兒扭過臉去,一眼也不想看他,啞了聲音說不出話來,身子叫如意扶住了才又立定,吉祥兒大著膽子罵一聲:「哪裡來的瘋秀才,若再混說,叫人打你!」
兩個攙扶著寧姐兒走到人多處,見她咬緊了牙關直打顫,臉上煞白一片,鼻子裡頭呼呼出氣,嘴巴卻緊緊抿了半聲兒不出,俱都要嚇的給她揉心拍背。
將她扶到樹下石墩子上坐下,一個拎了裙子奔到前頭佛堂討熱薑茶,一個陪著她,卻實在尷尬,又不知道怎麼寬慰她好,嘴裡只一通胡罵:「這地兒也太不清淨了,莫不是哪家的瘋子不成。」
嘴裡雖說這話,心裡卻明白,連閨名都叫了,哪裡還有錯,她同如意兩個都只半路出家侍候的姐兒同她再不是貼心貼意的,有些話也勸不出口,只能往肚兒里咽了,見如意一路急奔了去尋人,看看四下里人多,只嚷出來便不怕他行事,轉頭又拍起寧姐兒:「姐兒,作甚同這不相干的人置氣,犯不著呢。」
寧姐兒只如落到冰窟里,自腳心到頭頂,凍得她發寒,如今這番嘴臉,倒不如兩個無緣,彼此心裡也還念著當初那一點好。
眼見鄭寅還待在遠處不走,一天一地俱是黃金杏葉,他只當風而立,若在原來只一眼就把她引過去,可如今卻恨不得再沒同他相識過。
如意討了半碗薑湯來,端到寧姐兒面前也還溫熱,她兩隻手把了碗沿,眼睛一闔,轉了半日的淚珠兒這時才落下來,滴進碗心,同薑湯混在一處,抬起來一口飲盡了,辣意從喉嚨口嗆出來,她把碗遞給如意:「你們呆著。」
撐起身來一路行去,昂了頭越走越近,一路還看見他笑,連那笑意都是半分不曾變過的,這個人卻仿佛不曾出現在她夢裡。
立在兩步開外站定了,不等鄭寅開口她就截住話頭:「我不會嫁你,莫說是作妾,便是你休了李綺姐,再吹打著上門迎我,我也不答應。」
鄭寅譬如吃了當頭一棍,茫然抬頭環顧她:「這是為何?我為你跪了十多日祠堂,好容易父母親答應了,綺娘通情達理,你同她也是熟識的,這番恩情,怎麼還說休她的話。」
寧姐兒冷笑一聲:「不論你娶誰,不論你休了誰,我也不會嫁你。」
鄭寅先是不信,後又恍然:「你是不是,想當百戶夫人!」晃著指頭點住她:「所以才不肯跟了我,怪道綺娘說你必不肯,原是真箇想當官太太了。」
寧姐兒兩隻眼兒恨不得在他臉上瞪出一個洞來,鄭寅生著這麼一張臉,微雨潤風,眉目如畫。原來他別娶,私底下思想起來,也總念著他有苦衷,雖是薄情也是無緣,哪裡知道這張漂亮面孔裹了一肚齷齪肚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