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早夭這樣的事自然比著正經喪事來辦,請了陰陽先生算定了下葬的日子,定在十日後,那個妾滴水不進,抱了兒子的小棺木哭,嗓子都哭出血來。
吳少爺倒同親娘說:「等辦完了,放她出去外嫁就是,陪份厚些的妝奩。」
這話傳出去,便成了吳家要趕她走,最得意的便是前頭柳氏留下來的丫頭,這一年多,她光占了通房丫頭的名分,再沒一次挨著過吳少爺的身子,看著對門那個模樣,連自個兒身邊的丫頭都去奉承,心裡恨恨,哪一日沒咒上個十回八回。
吳家沒虧待了她,可她眼睛見著的那頭譬如鮮花著錦,她自家這裡卻冷冷清清,心裡哪裡咽得下,若說先來後到,她才是正經夫人給的。
塗脂抹粉的往她房門口過,話里話外跟倒醋似的透著酸,那個妾,腦袋發懵一時迴轉不過來,夜裡絞了羅帶上吊,繩子一掛上脖子,凳子倒地叫人給救了回來。
死活便不肯走,還求吳夫人把姐兒抱回來,說是她的命根子,這輩子便只看著女兒過活了,吳夫人哪裡能肯,已是養死了一個,難道她當娘的還會不精心,這一個更不能放在她這裡養,這個妾頭都磕破了,吳夫人看她一眼:「既是這樣,你到家廟裡頭,給長隆念經吧。」
那妾哭得一臉淚痕,抬頭怔怔看著吳夫人,柳氏留下的通房銀紅在屋外頭聽見,正要縮了身子回去,便叫吳夫人叫住:「你也陪了她一道,若肯發嫁,一併把你們嫁出去,當個通房,有甚個好守的。」她這一句話,那個丫頭立時進奔進來磕頭。
她也瞧明白了,便是新奶奶不進門,她也挨不得身,好在不必回柳家,放出去的通房,卻不比丫頭嫁得好,她一肯,那個妾倒眼巴巴的瞧著,把心一橫:「我去廟裡,給哥兒祈福。」
等銀紅得了金銀頭面,打包衣裳箱子了,還特特去嘲諷一句:「你還當如今是那時候,你那顆龍蛋沒了,新奶奶進門,這個院裡可還有你站的地方,聽我一句勸,都是賣身當奴的,有甚個高低貴賤,你還憑著姐兒翻過天去?」
吳少爺待那沒進門的新奶奶是真箇上了心的,家裡誰不知道,原是她有兒子,如今沒了,很該謀了退路,出去還能當那小戶人家的正頭娘子。
銀紅果真嫁了,由著吳夫人請了媒人來,說定了媒,從媒人家裡發嫁出去,傍家是個三十多歲死了老婆的醬店掌柜,銀紅嫁過去,立時就掌了鑰匙,帶了禮回來謝吳夫人,劉嬤嬤還嘆:「不意她竟得了著好。」
從前執意不跟了柳氏去,是想留在吳家掙個前程,眼看著往上無望,便又掉轉過頭去外嫁,也算是識實務了。這回子來帶了一瓶自家造的醬,除開給吳夫人的禮,也去看了綠翹。
她自家過得好了,便不免說兩句早知道的話:「放著大好前程不出來,你生養過的又如何,還不如好好嫁了,外頭哪個嫌你不成。」
便是門子裡出來的,嫁了當妾當五房六房也多的是,原來叫吳少爺包下的窈娘,不也拿了文書當了哪一家的四姨奶奶了,眼睛巴的都是錢財,哪一個真情熱意,她嘴上說了兩句,得意洋洋的留下兩包糕,又扭了腰走了。
孩子既沒了,也不必養活那些個奶媽子丫頭子,還是那個奶娘,走的時候颳走許多小東西,叫丫頭捅破了,兩個撕打成一團,丫頭便咬著她求了一道符,是她把哥兒催死了。
鬧得不可開交,要扭著這兩個去見官,吳夫人急忙忙把妾送到痷堂里去,院子裡這才清淨下來。巧兒惠兒兩個一路走一路說,蓉姐兒咬了唇,心裡也說不上是甚個滋味兒。
坐在車裡還同甘露嘆一回:「你說,若表哥早知道往後要娶寧姐兒,還會不會納妾?」連柳氏都嫁了,帶著原來的嫁妝同吳家賠補的銀金,風風光光嫁了那個喪妻的秀才,一進門便懷上了,柳家為著氣吳家,恨不能嚷得人盡皆知。
「千金難買早知道,天下的事哪有定論,若個個都早知道如何如何,連菩薩都不必拜了。」甘露戲言一句,跟蘭針兩個還嘆:「這回倒好,陳家姐兒也算有盼頭了。」
蓉姐兒長出一口氣,抱了那個放著地契的匣子:「別樣事兒不知道,這一樁我卻是知道,抱了這匣子進門,又得熱鬧好幾日了。」
第197章 計前事四郎反覆尋青梅竹馬上門
總歸已經出來了,蓉姐兒隔了帘子叫車夫往王家去,甘露勸一聲:「這不好吧,咱們出來時,說的是去吳大舅家。」
新媳婦三日兩頭往娘家跑,可不吃人說嘴,蓉姐兒卻擺了手:「怕甚,有人問了,我來回。」指點了蘭針多給車夫同跟車的小廝幾個大錢吃酒,停到王家門前,又有門房帶進去喝茶用點心。
秀娘歪在床上,蓋了厚被子眯了眼兒,杏葉一見著蓉姐兒回來,吁出一口氣:「阿彌陀佛,我還想著再晚兩日給姐兒送信去呢。」
「這是怎的了?」蓉姐兒一奇,她才進門就覺著了,屋子裡靜悄悄的,自堂前到屋後,下人們個個都繃緊了皮,家裡還自來不曾這樣過,看見杏葉原就要問的,見她這個模樣皺起眉頭來:「到底怎的。」
既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把丫頭都遣出去,秀娘懨懨的挨在床上,看見女兒過來嘆一口氣,蓉姐兒坐到床沿給秀娘掖掖被子:「娘,這是怎的了?」
秀娘頭髮散著,臉兒臘黃,強撐了笑一笑道:「病了幾日,走了精神。」蓉姐兒在她臉上望一圈,見她不似是生病,杏葉不肯說,阿公阿婆定是肯說的,她假意摸摸茶壺:「我叫人換壺熱水去,既病著,娘且吃誰的藥?可曾見了安榮堂的大夫來瞧?」
「不過是風寒,哪裡就要瞧大夫,吃些柴胡發發汗也就是了。」秀娘還待要瞞,蓉姐兒順了她的話頭往下說:「那我去廚房吩咐一回。」
說著轉身出去,才到廊下就肅了一張臉,側了臉皺眉問道:「到底是怎回子事?」她一立眉毛,樣子就活脫像了王四郎,杏葉嚅嚅的光動嘴兒不發聲,半晌才道:「像是為著,姑奶奶的事。」
蓉姐兒一怔,指了甘露去廚房,看看廚下備了甚樣菜,又要到後院裡去,杏葉把拉了她:「姐兒罷了吧,這事兒根還在老太爺老太太身上。」
原是秀娘覺著爹娘年紀大了,想留他們在金陵多住些時候,呆上一年半載的,再送他們回去,王四郎哪裡能肯,當年生茂哥兒是為著讓她娘家好搭把手,如今這兩個老的要住進後院王老爺住的暖閣。
他立時就跳起來:「沒的姓沈在我王家養老!」這些年脾氣漸沖,秀娘多有忍讓,覺得他在外頭辛苦,一回忍了,回回都要忍,不意竟得了這一句話。
她沒立時反口:「又不是天長日久的住,我肯,我哥哥還不肯,才坐了快船來的,這又要往水上去,身子怎麼吃得消,只多歇一歇,到得天氣暖各了,再送了他們回去。」
「如今曉得來享我的福,往年怎麼只給我氣受!」王四郎吃醉了酒扯舊帳,這些個事壓在心頭,往日顧了顏面不曾說出來,有了酒又聽了這樁事大著舌頭細數起來。
他本就不是受人氣的性子,若不然也不會奮力掙到如今這模樣,秀娘也知道娘家虧待著他,早些年麗娘家裡生意一日不似一日,他面上幫了,心裡怎麼想的,秀娘哪裡會不知道。
原來高大郎怎麼風光的,如今求到他門上來,他就有多麼得意,枕邊人譬如腹中蟲,兩個伴在一處這許多年,有個眉眼高低便知道心裡如何,還用拿嘴說出來。
老實如沈大郎,精明如沈麗娘,哪一個不是見著王家得了富貴臉孔聲氣俱不一樣,王四郎心裡快意,更瞧不上這些親戚,可到這些事上頭,卻又為著自家計較起來。
他往床上一倒,趴開大字:「你把後院的屋子理出來,我著人把梅娘跟她女兒接過來了。」秀娘氣的心頭一噎,外頭的大事她不知道,可後宅的事總要知道,一聽見船將要到金陵了,這才跟王四郎置起氣來。
夫妻兩個這許多好容易吵這一回,王四郎還搬了鋪蓋住了前院去了,連著潘氏沈老爹都覺出來,潘氏這會子,正在房裡理東西,預備過得兩日叫了外孫女回來再見一回,便坐船回濼水去。
蓉姐兒還不明就裡,到後院裡瞧見潘氏理東西,一把扯住了:「阿婆,住的好好的,做甚要走?」金絲餅盤在沈老爹腿上,沈老爹聽見蓉姐兒的聲音抬起眉毛看看她:「要回去啦,再這麼住,怎麼像樣。」
潘氏也曉得關節所在,早就埋下的引子,這時候燒起來,除了趕緊離著遠些,別累著女兒吃了女婿埋怨,還能如何,這時候也找補不回來了。
她拉了蓉姐兒的手,看看沈老爹,把蓉姐兒拉到偏屋裡頭,道:「叫你娘別同你爹置氣,女人家再怎麼,靠的還是男人,他要使性子接了你小姑姑家來,你娘就打點屋子吃食食堂,心裡頭別過不去,那是親生的,斷了骨頭還連著筋。」
蓉姐兒糊塗了,一時想不明白,潘氏摸著她的腦袋:「你才嫁人,不知道裡頭這些門道,等日子過多了,就曉得了。」
蓉姐兒咬了唇兒,半晌才問:「娘是為著,姑姑要來,才生的氣?」她哪裡記得潘氏原來待爹娘如何,只曉得待她很好,比待妍姐兒俊哥兒要好的多,她那會子不覺,等家裡情況好了更覺不出來。
潘氏自不好明說,拍拍她道:「我同你阿公也得回去瞧瞧全哥兒,走的時候頭才只有拳頭大,這會兒也不知道長了多少。」
蓉姐兒不說話,心裡捨不得,抱了潘氏的胳膊把臉埋在她肩窩裡:「知道了,我勸著娘去。」又去搖沈老爹,還打了包票:「等外放了,不管在哪兒,我都回濼水看阿公去。」
蓉姐兒曉得秀娘這會子還沒精神,既阿公阿婆要走,也不好叫他們空了手回去,緞子茶葉兩老不愁,便從她嫁妝裡頭出,一人做了件皮子衣裳,潘氏拿著了還擺手:「這闊氣,我穿了怎麼像樣。」一面說一面拿手去摸,油光水滑的毛料子,又輕又軟,套在身上不一時就熱的出汗,還只不肯脫下來。
沈老爹嘖了幾回嘴巴:「得件屍毛子便這樣高興,眼窩子恁的淺。」潘氏一扭頭:「屍皮子怎的了!我這個年紀才得這麼件衣裳,那是囡囡孝敬我。」一面說一面還照大穿衣鏡子,眼圈兒一紅:「我沒白疼她。」
那頭蓉姐兒又吩咐丫頭婆子離房子出來,原來那些舊事她知道的再少,也曉得如今母親不待見小姑姑,便把她的屋子安排在原來寧姐兒住的客房裡,獨門的小院,又有天井灶台,再調了兩個丫頭來侍候聽差,東西都是齊的,只撒掃撣塵便能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