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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在她眼裡,出了金陵城去棲霞山便是頂頂遠的地方,便是寺里的素麵澆頭,都問了三四回,到大丫頭催她午歇,這才肯放了蓉姐兒去:「嫂嫂,你可得常來瞧我。」
羅氏才是她的親嫂嫂,卻已經二十開外了,進門的時候她還養在老太太那兒,如今回來了,羅氏也只拿她當小娃娃看,哪裡似蓉姐兒這樣,同她一處玩耍。
「我下回來,教你打雙陸,我在學裡時,便跟同窗一道玩的。」蓉姐兒許了她,回去便送了一個蓮花蝙蝠紋的大荷包來,裡頭有一對瓷貓兒,活靈活現,愛姐兒叫擺在床桌上,這才闔眼睡了。
徐大夫人知道蓉姐兒往二房走動起來,心裡更篤定她是個憨面刁,看著嬌滴滴半點事兒都不懂,卻有哪樣不明白,這倒巴結起了二房來!
徐大夫人再沒把蓉姐兒「請」過來,她倒不是真箇受那幾句嘲諷便把主意丟過一邊,宋氏還待勸她,便見婆母捶了幾記桌板,手上勒了鐲子印:「不怕她不來求我!」
要求的事可不在後頭,徐禮要下場,還得謀外放,一樣樣俱得求到大房門前來,禮哥兒媳婦此時鐵齒,過後也得後悔,看著是爭了眼前利,還是個眼孔小的,不曾往遠了看。
宋氏心裡嘆一回,又點了指頭算日子,明春徐仁便要回來了,結了親頭三年少有見面的時候,少年夫妻再有情份也薄了,他在外頭看著花花世界,她在家裡,看的是後宅風雲。
丈夫要回來了,她頭一樣想的,不是他胖了瘦了,做的衣裳還能不能穿,卻是這一年裡,他身邊可添了人,上一回回來,還是押了年禮送回來,夫妻兩個聚不得幾日,徐仁又往徐大老爺身邊去了,一年隔一年的淡,再往後,只怕真的就淡如水了。
將心比心,婆母也曾這樣拿捏她,她頂了三個月大的肚皮送徐仁出去的,還給他身邊安排了個丫頭,可哪裡知道,他才出門二十來日,她肚裡這個娃兒竟掉了。
又是請醫又是問藥,足足做了雙月子,才算把氣血養回來,早知道養不住,倒不如不要,跟了丈夫往任上去,再怎麼也比如今強。
宋氏一日比一日後悔,且喜的是跟了去的是自家丫頭,沒弄出個庶子庶女來,她還待想著這回,求了婆母跟著丈夫往任上去,一聽這話,心裡涼了半截。
等再看蓉姐兒送徐禮去書院,書箱衣裳碳火一箱箱的往外抬,蓉姐兒立著眼巴巴的送他出門,到得門邊兒了,挨過去,往他手裡塞了樣東西,是個荷包,繡了一雙並蒂蓮,一對雙飛燕。
宋氏一時便思想起自己丈夫來,等一家子都散了,她倒陪蓉姐兒立著,看見她還挨著門往外瞧,哪裡還能看得見影,輕輕嘆一聲:「弟妹,咱們進去吧。」
如今怕是盼著他高中,再往後才知道,不如守著過日子,陌上楊柳,哪裡如屋裡一室春暖,想著便又嘆一口氣,蓉姐兒扭過頭來,絞了衣裳帶子:「嫂子,你想不想大哥?」
宋氏叫她說的臉熱,可心裡又怎麼會不想,胡亂笑一聲:「說什麼混話,趕緊進去,還得往老太太那兒請安呢。」
第195章 得嬌妻徐禮戀家返嫁妝吳家辦喪
徐禮原在書院,只覺山間逍遙,與同窗讀書對策,與師長登山望遠,坐看一局棋讀一卷書,看看天邊野雲遮峰,柱了竹杖往無人處的山澗的濯足醉臥,比在家中不知順心多少。
是以不到年節少有回去的,便是書院有假,也只推說用心苦讀,不便回家,倒是隔上一段愛往舅舅家走一遭,留宿了再回來。
如今他還沒出金陵城,便已經念起蓉姐兒來,家裡有這麼個小小嬌妻,看著還是個娃兒模樣,生的嫩臉也嫩,雖有些小聰明,卻怎麼同一院子人周旋。
他心裡再擱不下,也得往書院去,如今忍得一時,往後便能帶了她一同去外任,家裡這些再不須理會,徐禮一扯韁繩,馬兒踩著蹄子往前兩步,「得得」小跑起來。
覘筆捧硯兩個一時不明為何少爺眉頭越皺越緊,坐在車上互看一眼,這一上山,不到考完再回不來,若要再考春闈,那便得住到年前。
金陵去歲大雪,棲霞山山道叫雪封住了,一眾書院裡的學子書僮俱都出來掃雪,總要下山買米麵,同棲霞寺的僧人一道,生生自山頂開出一條道來。
捧硯腳踩在雪窩窩裡,十個腳趾頭全都又紅又腫,一進了屋子就又暖的發癢,脫了鞋子一看,卻是他偷懶兒不曾把腳搓熱,生起了凍瘡,趕緊拿老薑擦得發熱,辣的覘筆寧肯到徐禮屋子裡頭打地鋪,也不肯跟他睡一個屋。
覘筆有親娘幫著fèng衣,棉襖倒比捧硯得的那件厚得多,這兩個便輪換了穿,山里夏天陰涼,冬天卻冷的直打抖,穿著厚衣還兩條腿兒不住的打顫,輕易不肯出門,還是徐禮叫他們開箱子撿了兩件舊衣出來,扎在身上過了冬。
他的衣裳覘筆捧硯兩個俱都太大,無人時穿著便罷,有人時穿起來不成樣子,便是僮兒也得齊整整的才好。張氏打理的東西,雖樣樣都不少,卻也不過圓個面子,哪裡似如今這般精心細備,若不是舅太太吳氏月月都往山上送東西,光是碳便不夠用。
這回捧硯卻瞧得仔細,碳備足了二十筐,先拉了四筐上山去,裡頭兩筐是孝敬給院中夫子山長的,轉有人收了,再分到房中去。
這兩筐頂得些時候,等過一向再差了人送來,還有厚襪子厚棉鞋,擺了一箱子,一件裡面燒的皮毛衣裳,聽說山上的雪厚,這時節已經是穿起厚襖來,還給預備了手爐護腕。
特特把這兩個書僮叫到面前吩咐一番,叫他們有事便捎信回來,缺什麼也不必再去吳家了,只報到她這裡來,備好了再送上山便是。
捧硯出來就拿手肘頂頂覘筆:「還是有人料理好,原哪有人給咱們料理這些個。」新奶奶還賞了銀子,頭一回拜見的時候給了荷包,這些卻是讓他們往書院中廚房打點的。
「箱子裡頭有一匣子蟲糙花,日日叫廚房燉了,或是支個小爐子燉了給你們少爺用,他夜裡讀書晚了,爐子上頭給他溫著,也好暖一暖身子。」除開吃食,還想著住,山上cháo濕,怕著了濕氣,怕原來帶上去的褥子被子不夠厚,俱都換過新的,連著捧硯覘筆也都得了新鋪蓋。
當風的門帘子,地上鋪的厚軟毯子,一樣樣都備齊了,還有一隻小箱子裡頭放的俱是藥材,冬蟲糙是補身子的,還有小柴胡板藍根,「天眼瞧著冷了,仔細著些,看著少爺口乾咳嗽,記著給他煎藥吃,等兩日再不好,便下來請大夫。」
零零總總加起來,總有二十七八樣,光是鋪蓋就裝了半車,再加書薄筆墨同碳,滿滿當當一車,蓉姐兒還派了來旺一併跟著。
「若有事,他們脫不開身的,你便來報一回。」蓉姐兒坐在正堂前吩咐,徐禮在屏風後頭拿了卷書,她說這些一個字一個字淌進心裡,多少年不曾有人這樣為他打點食衣了,既怕他冷又怕他餓,哪一樣都細細想到了。
隔了四季如意的雕花屏風,只能瞧見她說話時頭上不住晃動的鳳尾金步搖,鳳凰口裡啣著米珠兒大小的紅寶石,自堆雲似的烏髮上頭垂下來,細細碎碎的晃在耳邊,火星子似的燒著了他的心,夜裡挨著香腮吮她的耳朵,討饒發嗔都不肯放。
又是啃又是咬,恨不能揉碎了化在一處,還不許她把那鳳尾步搖拿下來,兩個挨著動的時,看著那流動火彩,晃一下便撞一下,弄濕一整張被子。
蓉姐兒第二日起來,腰是酸的,腿是軟的,連那耳朵眼裡都戴不得大寶石,只穿了兩對金丁香,一路送他到門邊,塞了荷包過來。
這是早早就做好的,成親這些天,她哪得空閒捏過針,裡頭書僮掛帘子置爐子,開箱把東西都收撿出來,他卻捏了這個荷包不住細看。
繡的並蒂蓮跟雙飛燕,並蒂蓮嬌艷欲滴,雙飛燕兒似還能聽見啾啾鳴叫,兩面的繡花緞子都還新,穗兒卻有些舊了,看著不垂順,想是不及重新再熨過。
她手這樣慢,做這件東西,也不知用多少時候,徐禮捏了荷包摩挲,細細描過那蓮瓣上的金邊,看了一回又一回,這才打開來,她都知道叫茂哥兒偷著給帶東西來,這一個裡頭定也有,翻遍了不曾見著,拿手指頭在內袋裡頭摸索,覺得凹凸不平,整個兒翻過來,見裡頭只短短繡了七個字。
「相思哪似相逢好」
恨不得貼了心,緊緊挨著心口放了,徐禮長吁出一口氣,從書架子上頭抽出書來,把五經擺在眼前,伸手摸一本出來,又隨手翻過一頁,手指順著書頁點一句,低頭看了,正抽了本《孟子》出來,手指點的卻是得道失道二句。
這樣的名句作文,胸中沒有十篇也有八篇,這回卻不套那些老話,在桌前坐定了,提筆了破了題,才剛寫了兩句,外頭呂先兒破門進來:「好你個徐娘子,真娶了娘子,倒把兄弟丟一邊了。」
他大剌剌的進來,甫一進門便覺著沒處下腳,除開書桌邊這塊地清淨,別個地方都堆滿了,眼見得十日不見徐禮,倒似換了一番面貌,剛想挪揄兩句,眼兒一掃瞧見桌上擺了紙筆,他嘿嘿笑兩聲:「怎的,才來就忍不住要寫情信?」
等伸了頭看見一句「得道多助。」趕緊把脖子又縮回去:「嘖,都似你這樣,咱們這些還活不活了,我若是今歲再不中舉,也不往後讀了,跟著你做個師爺便是。」
他腳兒一蹺坐到椅上,只覺得屁股底下軟厚厚的,抬臀低頭,嘴裡又嘖一聲:「這娶了媳婦兒便不一樣,瞧瞧這坐褥子都厚了。」俱是紅綢做的,盤了邊兒,一圈椅子擺下來,屋子裡看著便暖和許多。
覘筆見著有客來,趕緊燒上水沏了茶來,來旺有眼色,從吃食盒子裡頭找出一匣子點心,覘筆撿出一碟子火晶柿子餅兒,再有一盒茶餅子,擺到桌上。
「嘖,這討了媳婦可真叫人眼熱,我往常來,怎麼的只有清茶沒得點心。」說著捏一個嚼吃起來,捧硯點了香來,擺在托盤裡頭端進來,呂先兒聞了一鼻子就要打噴嚏,捂了口鼻:「這又不是你新房,還熏的甚個香。」
「呂少爺,這咱們少奶奶吩咐了,屋子十來日沒住怕有小蟲子,過冬的蟲子嘴巴毒,叫咬了可得起大包,這才先熏過。」先往內室,再是書房,最後才到堂前來。
呂先兒搓了胳膊,批眼看見徐禮嘴色含笑,捂著脖子搖搖頭:「這山太忒冷,我也得趕緊換件厚衣裳去。」說著往兜里揣了三四個柿子餅兒,抓了一塊茶餅子,早上才烘出來的,還帶著茶香氣,調了蘇餡兒清淡又不膩人,一口咬掉一半,轉回來把一碟子都拿走了,邊出門還邊打唱腔:「鴛鴦成雙你是三冬暖,孑然一身吾是六月寒吶……」立定了擺架勢轉了個小花腔,人才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