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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她沒急著接口,徐大夫人還一臉怒意:「禮哥兒媳婦家裡是出這個的,是誰端了這茶湯來,倒叫個小輩兒笑話。」
「這茶葉倒不算差,只沒好好煎,想是事兒一忙,茶水過了火。」蓉姐兒只作不知,徐大夫人見她不接話,使了個眼色給兒媳婦。
宋氏知機,堆了滿臉笑:「原是吩咐了拿龍鳳團茶的餅子出來煎的,想是拿錯了,只咱們的再好,也比不得弟妹吃的,那年送了茶禮來,湯色碧綠,味兒甘甜,不必放糖蜜餞,入口喉嚨都是甜的,也是這樣好的水土,才養出弟妹這樣甜的姐兒來。」
兩個一搭一唱,蓉姐兒不好再不理會,側了身子臉紅:「嫂子拿我取笑。」茶禮可不是定親時候送來的,這邊會打太極,她難道不會:「我那兒倒還有幾個,既伯娘嫂子愛這口,拿了來分送便是,早知道今年新茶制的餅兒很該留下些,白茶精貴便是一年一采,不比綠茶明前明後好摘個三四回的。」
如今都要十月了,過了這時便沒有這物,徐大夫人原是想著她聽見外放必得伏低做小,可她接這樣的口,好像半點也不明白,再看兒媳婦也是無用,只能直言:「我是想著這茶好,肥水也不流了外人田,年年茶金就有千把兩,倒不如從你家的茶葉鋪子裡頭走,豈不兩邊便宜。」
「我再不懂這些事兒,若不然使了人往鋪子裡頭問問二掌柜去,問明白了才好來回伯娘,我卻是連茶葉幾錢一兩,都說不清楚呢。」這句倒能噎死人,宋氏打眼瞧她,再低頭看看身上竹色半舊衣裳,倒不再接口。
徐大夫人聽見這句,臉上也淡下來:「也好,倒不成想,你萬事都不管,等問明了信兒,可得回來報給我知道,今年不成便等明年春天,家裡日日都離不得茶呢。」
不獨離不是,光是茶房裡頭就五六個人,哪一房要什麼茶葉要了多少,俱都記在冊上,茶葉金貴,主屋裡頭也是記量好了的,徐大夫人說千把兩茶葉錢,實是說的少了,蓉姐兒都不須掐指頭,心裡過一遍便知道,徐家一年的茶葉,往少了說也五千兩,上上下下百來號人,哪一個離得開茶。
看門的下人門房,那爐子裡還捏一撮茶葉煮水呢,光是徐老太太房裡吃的雲霧茶便是價貴的,這是把王家當冤大頭了。
蓉姐兒告辭出去,甘露蘭針兩個一路跟著她回去,隔著花木走在石子道上覷了四下無人,甘露憂心道:「姐兒,若是大夫人不叫你跟著去任上可怎辦?」話里話外可不都是這個意思,都說到明年春天了,這卻不是要留下姐兒的意思,到得春天都外派了。
蓉姐兒睨她一眼,眼角含了笑:「笨丫頭,她不過詐一詐我,紙紮的老虎唬人呢,這個家是她當了,卻作不主。」作主的是徐老太太,徐大夫人也不過擺個花架子,徐家兒郎哪一個不當官,她掐不住徐禮的前程,再不濟還有吳家呢。
「那姑爺的官兒……」甘露這句還不曾說完,就看見蓉姐兒伸手整整衣裳:「去院裡拿兩個茶餅來,咱們給老太太請安去。」徐大夫人這是嚇死膽兒小的,可她自小就膽大。
第193章 新媳婦借力打力刁伯娘算盤落空
茶餅是秀娘早早備下來給蓉姐兒送禮的,同那些個錦緞一樣,在庫房裡頭單空出一塊地來,箱子上頭貼了紅條兒,還分了三六九等。
一說便知道要拿哪一種出來,既是送給老太太的,還給配了個描金雕花的盒子,底下襯上黃綢緞,兩塊茶餅擺在裡頭,打眼瞧著就是貴貨。
吳氏給兒子預備下院子的時候,真是樣樣都想齊全了,徐禮這個院子,離開三房正院遠,靠前院書房近,為的便是叫徐禮離了那一院子的鶯鶯燕燕,在前頭正正經經的用功讀書。
單門獨院兒不說,小雖小了些,院子卻是方方正正的,院門進來兩邊便抄手遊廊,正面一進大的天井,當中三間正屋,後頭一排下人房,還單空了兩個大屋出來當庫房用。
吳氏的嫁妝一抬抬都搬到這兒,由黎叔夫妻看管,到年老行走不動,放出去榮養了,才又交給了兒媳婦陳嬸子,黎叔的兩個兒子,都在外頭幫著打理吳氏的莊園田地。
院雖小卻地方清淨,一出院門就是花園子,蓉姐兒雖沒走遍徐家三房,可看看大房的正屋也知道這地方實是難得的,也不知道吳氏當年為著這處地方,跟兩個妯娌打了多少口頭官司,又貼補出去多少銀子,才能把徐禮安進來。
祠堂只一塊冷冰冰的牌位,寫了徐門吳氏幾個字,描了金設了香案,也依舊還是冷冰冰的,蓉姐兒卻見過一張吳氏的畫影,這張小像徐禮珍藏著,擺在書房裡,每日都換過鮮花供果,早晚都燃一炷清香。
嫁進門第二日,除開去祠堂正經拜祭,徐禮還帶了她私下裡祭了一回,那繡帕子如今還供在桌前,蓉姐兒抬頭一看那畫影,便知徐禮的長眉俊目是像了吳氏。
雖沒見過吳氏,蓉姐兒卻感念她,她立下這院兒,連半間偏房都無,是壓根不曾想過給兒子納妾,正主兒帶了下人嫁妝一進門,院子便塞的滿噹噹,半隻腳都插不進來了。
如今院裡沿了抄手遊廊擺了一院花,院子正中一邊一個大水缸,養了活魚荷葉,蓉姐兒日日晨起親剪下花束,插到淨瓶中供在香案上。
甘露捧了紅漆盒兒打橋上過來,蓉姐兒站在小飛虹上邊,一院紅楓黃葉,池子裡錦鯉魚擺尾巴,平日裡就被餵得傻了,瞧見橋上立了人,俱都涌過來爭食,蓉姐兒掐了朵紅花揉碎了扔到湖面上,那魚兒竟真箇簇頭搖尾,爭食起來。
甘露快步過來直喘,跟在蓉姐兒身後道:「我才剛一路過來,大房那頭怕是有人瞧見了。」一個園子統共這麼點大地方,大房的丫頭婆子正忙著下元水官節的拜祭,甘露才來幾日,算是眼生的,一個個的打量過去,總要報到徐大夫人耳邊。
蓉姐兒挑挑眉毛:「就是叫她知道才好呢。」真要把一筆茶金污進自家口袋,她怕是還沒這樣的膽兒,老太太糊塗,張氏無用,可還有個徐二太太看在眼中呢,二房這許多年不曾插手過管家事,吃不著是一回事,想吃卻又是另一回事。
茶葉不是不給,給多少,怎麼個給法,卻不是她一個伯娘能說了算的,這許多年二品誥命當著,除開在徐家由老太太壓得抬不起頭來,這些年怕是無往不利,還只當自家開了口,便沒什麼事兒不成的,蓉姐兒鼻子裡哼哼一聲,偏不叫她如了願,她可不是軟柿子。
徐老太太的園兒深幽的很,她占了園子裡頭最好的地方起的正屋,老粗一顆柿子樹,如今正結果,紅燈籠似的掛在樹上邊,是老太太親挑的,別個堂前掛張畫兒,到她這兒,真箇種一棵老柿樹,討的就是事事如意的好彩頭。
屋裡熏著香,設了大屏風,還是蔥蘭在邊上守著,這個點兒,老太太才剛起來用了粥飯,正跟丫頭們摸了花牌玩兒,看見蓉姐兒來,笑呵呵的招手:「來,你來幫我摸牌。」
她卻不是跟人正經打牌,而是摸了花牌同人比點數,老太太搞不明白什麼三條打法五條打法,每每不是混了這個就是串了那個,倒不如摸一張,比花比點數。
她一局才贏了,由著蔥蘭給她抹手,廚房裡送了點心上來,見蓉姐兒來,招手拉她坐下:「等會子玩,先陪我吃點心。」
她這裡也有松仁捲兒,蓉姐兒捏在手裡,咬一口咽了道:「大伯娘待祖母真是沒得說。」老太太冷哼一聲,臉都板了下來,她原看著蓉姐兒生得討喜,兼之才進門還不曾惹她厭煩,這句一出口,倒有些不悅。
蓉姐兒又咬一口,不過手指長,吃了咽一口茶才道:「大伯娘屋子裡頭的松仁卷子,卻不是鵝油,是豬油做的,哪裡比祖母這個好吃。」
一樣卷用兩樣油,連點心是次一等的,是真沒把她當回事,她轉臉就把這事兒說了出來,還一臉天真爛漫,滿口都是大伯娘怎麼孝順,老太太這裡才是上等的,連自家院裡的點心都沒越過老太太去。
蔥蘭垂了眼皮,嘴角抿出個笑來,老太太一聽這話臉上的不悅又收了去,變臉兒似的拉了她的手:「她哪裡是待我好,活摳門,定是見你去,才不給你上好的,我這裡,她再不敢。」
能給兒媳婦添堵,比老太太摸一上午的花牌還高興:「茶梅,你去廚房要一匣子,說是我要的。」說完了拍拍蓉姐兒:「這個給你帶了去,可憐見的,吃個點心還虧待你。」
蓉姐兒忍了笑,眨巴眼兒看著她:「伯娘再沒虧待我呀,伯娘那兒卻是真忙,我可瞧見過,那許多對牌,那許多下人,咱們家裡冬至後盤帳,都沒這麼些人呢,管家真是辛苦活計。」
「那是她在你面前擺架子!」一句話正中要害,老太太該精明的時候倒又精明起來:「她是個無事忙,沒事還要喊喊苦,你莫信她。」可不該糊塗的她又糊塗起來,蓉姐兒見她罵完了兒媳婦不再說話,蔥蘭給她上了梅子茶來,又拍了巴掌。
「要了祖母一盒子捲兒,給您送這兩個茶餅。」蓉姐兒拿過甘露手裡捧的盒子,打開來看見茶餅上頭還鏤了龍鳳,兩個餅兒俱只有巴掌大,是拿採茶頭一日的嫩芽尖尖烘出來的,又是蒸又是搗,葉芽的精萃全在裡頭,外頭再不易得,這樣的茶餅,光是一個拿出來就值一兩金子。
徐老太太識貨,她這裡也有,是徐大老爺送回來孝敬徐老太爺的,那一盒又比這個不同,上頭的龍鳳鏤了金,內造的小龍團,價兒比這個翻出一倍去。
蓉姐兒這對雖不是內造,也是難得的,徐老太太自家不愛吃茶,卻領了這份情,更加喜起來,吩咐蔥蘭收好,拉了蓉姐兒摩挲她的手:「還是你有孝心,那許多節禮,當我沒見著呢,一樣樣都瞞了我。」
老太太庫里東西多的很,那些年的積攢,兒子們的孝敬,她滿眼不望自己有的,只看兒媳婦們沒送上來的,鼻子裡頭哼了一聲,還拍蓉姐兒的手:「禮哥兒悶聲不響,你倒是個好的,往日怎不來?該多來陪我。」
蓉姐兒擺了手:「當不得祖母這樣夸,還是伯娘提了我才想來,這一盒早就備了,晚了這些日子,祖母再說便要臊死我了。」
「她!她說了甚?」老太太再不信兒媳婦有這份孝心,一付背了人說小話的模樣兒,扯扯蓉姐兒的袖子:「你告訴我,我再不同別個提。」
「伯娘說家裡茶用的多,一年要有千把兩,我娘家開著茶葉鋪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兩邊方便。」她一字不落的學出來,還笑的喜氣盈盈的:「我便想著,先問問家裡都要甚樣茶,好報給鋪子裡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