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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可他呢?身上有個百戶,家道富足,可他下邊還有妾,這些她俱不知道,便是她誇過好看的臉,如今也沒了,她原來不怕他,若是他瞎了一隻眼兒,她怕不怕?
兩個俱不開口,寧姐兒把那半截蠟燭擱到他坐的桌上,又架起炭盆子來,拿抹布抹一回桌面,細聲細氣的問他:「吃些甚?」
吳少爺不答她,還在思量著怎麼開口,寧姐兒已經轉回身去:「鴨湯粉條吧,你臉上有傷,那個比面軟和,咬了咽進去就是,鴨子性涼,家裡該給你燉些黑魚湯,擱點火腿提提鮮,待傷口有好處的。」
不一時就燙了粉條端過來,只是清湯,半點也沒擱旁的,連香菜葉子跟綠蔥花都不放,吳少爺抽出一雙筷子,擱在沸茶湯里泡了泡,抬起來要吃,開口道:「我說提親,不是誑你。」
挾了滿滿一筷子的粉條,提起來晾一晾:「抓獨眼兒是為著我是兵,他是賊,我最恨那些個虛招子,你不答應便不答應,我再沒二話。」
說的寧姐兒面紅耳赤,他若是真挾恩圖報,定要潑他一身洗碗水,可受了傷,還巴巴趕過來,開口又是這一句,她咬咬牙,真不同他來虛的:「我進過水匪窩,也沒嫁妝,還有守兩年孝。」
這一樁樁他是能應,吳家人難道能應,寧姐兒也不站著,拉開長凳子坐到他對面,兩個人隔著一點燭光,眼睛對著眼睛,她雖叫那燭火燒得面頰通紅,卻半點不肯示弱:「我再不肯不明不白的嫁人。」
吳少爺放下筷子:「好!」說著抬手解起了紗布,寧姐兒疊在腿上的手緊緊交握,指甲嵌進肉里,掐出一排白印子。
他半隻眼睛不能睜,卻把臉貼過來,為著怕牽動傷口,壓低了聲兒,嗡聲嗡氣的道:「看了這個還不怕,不拘別個說甚,八人大轎抬你進門。」
寧姐兒倒抽一口氣,燈火下傷口更是突兀,眼睛落在那駭人傷處,想是叫刀尖挑過去,皮都掀了起來,叫大夫把整塊皮給fèng上了,她兩隻手捏得死緊,咬著唇兒克著身子不打顫,定定坐著,一動不動。
吳少爺這回扯著傷也笑了,一隻眼睛彎起來:「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抬手吃那鴨湯粉條,吸溜著吃個精光,挎上刀,背身出門,臉上的傷也不裹,寧姐兒呆坐了半晌,立起來追出去,他已經過了橋,那頭有人接他。
兩個人對面遙遙看上一眼,吳少爺先轉了身,順著同福里東巷一路往前去了。
第180章 救貓崽大白護幼寫大字茂護哥吃餅
冬至自來是大節,家家戶戶都要祭祖宗,皇帝要大禮齋宮,往下挨著大家便大辦,小戶便小辦,出城的路叫堵得水泄不通,俱是那往寺廟裡頭燒香拜地。
王家今歲才有過喪事,更得像樣操辦起來,今年又比舊歲冷得早,冬至前三日便雨雪不斷,雪粒子夾在雨里,還沒落到地上就化開來,整個金陵城似罩了層濃雲,連日頭都不見。
官學私塾都放假,石家的女學也停了課,余先生告假回了家,到得明歲開年才再來開館,這樣的天氣連街上的鋪子都零零落落不開門。
王家院子裡鋪了白沙路,後頭的花園子也關了門不叫人進去,一家子窩在暖閣裡頭,三個碳盆一起燒,便這樣,茂哥兒還嚷著手冷,偷懶不肯寫字,叫秀娘拉了小手過來抽了一板子。
茂哥兒抽噠噠抖著肩,一面哭一面拿起筆來,淚珠滑到鼻子尖,他伸舌頭一勾舔了去,怕眼淚糊了墨漬,又得重寫一張。
秀娘坐在窗前看見繃了臉忍笑,小人家最會看臉色,聽見她笑,這規矩便作不成了,她忍得,蓉姐兒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還拿手指點點弟弟:「像只小狗兒。」
茂哥兒知道姐姐羞他,犟了臉不肯抬頭去看,寫了幾個字,聽見那邊響動不斷,按捺不住,悄悄抬眼斜了看過去,作賊似的偷瞄,叫蓉姐兒抓個正著,還不戳穿他,抬手刮刮面頰,茂哥兒羞起來,噘了嘴兒又低頭去寫字。
家祭忙的秀娘腰疼,好容易過完了,靠在大迎枕上頭,叫金縷給她揉腰,這個冬至過得熱鬧,拜祖宗祭先人,人人都要換過新人,便是家裡的下人都能換新裳,還分了赤豆糯米、蔥煎豆腐回去,一人一罈子冬釀桂花酒。
屋子裡燒得暖烘烘的,蓉姐兒靠著枕頭,紮上兩針犯起困來,這卻是做給孫蘭娘肚皮裡頭的娃兒的,還不知道男女,先給做個紅兜兜。
王四郎下了她的臉,秀娘便給她找補回來,她自家動手做了一半兒,趕著腰疼不能動,便叫蓉姐兒幫手做,還有小衣裳小鞋子:「你如今不做,往後也要做。」看見她又偷懶兒瞪她一眼:「你要嫁的那家子卻不似咱們這般單門獨戶,總要跟妯娌交際,做這些不圖東西,圖個意思。」
「咱家還不煩呢?」蓉姐兒脆生生一句,叫秀娘生生嘆一口氣,梅娘怕是要合離,王四郎記著王老爺臨終說的話,想把她們母親兩個接過來。
這可不比她沒出嫁時住在家裡,想著便頭疼起來,手撐住額頭,泛起倦意來,蓉姐兒知道惹了娘煩心,抿抿嘴兒:「蘭針,去把那爐子上溫著的燕窩拿來娘吃。」
茂哥兒聽見吃的抬了頭,蓉姐兒點點他:「快寫,寫好了,有肉鬆餅吃。」這是她想出來的新法子,原是配粥配饅頭吃的,她看著茂哥兒把饅頭掰開來滿滿往裡放,便想著做成饅頭,後來又試著做餅。
把蘇油肉鬆跟去了殼的芸豆泥拌在一處當餡兒,跟做月餅似的裹在麵餅子裡,兩面烘得金黃,皮兒薄餡兒足,一咬一口肉。茂哥兒最愛吃,灶下做得了,他還要挑撿,最愛是鴿肉鬆餅,一聽有這個,板了臉兒直起腰,端正正坐著寫字。
待他一張大字寫完了,「蹬蹬蹬」小跑著過來,踩著踏腳張開手,撒了嬌要蓉姐兒抱他上去,自家踢掉鞋子,把腳往大迎枕頭下邊一塞:「吃餅吃餅。」
是到他吃午點心的時候了,蘭針拎了食盒掀開帘子進來,走到床桌前,開了盒蓋兒拿餅出來,小丫頭子絞了熱巾帕給茂哥兒擦嘴。
「怪了,大白像是叼了只老鼠過來。」蘭針把碟子擺在桌上,滿屋子熱香氣,豆綠瓷碟子裡頭還擺了兩個芝麻糰子,俱是熱的,茂哥兒伸手就要抓,叫蓉姐拉住:「燙呢。」轉頭才要問,就見大白晃著進了門。
大白自在濼水打過魚,便愛叼些古怪東西回來,一夏天帶回來的蟬蛻能裝滿一匣子,每回從園子裡出來,白毛上都沾著紅漿果的汁兒,細絨花兒竹葉碎,還去撈池子裡的魚,池子外頭的欄杆邊,還有吃了一半的魚骨頭。
可它從不咬老鼠,王家廚下還專養了貓捉鼠,大白從不去那貓的地盤,這回竟叼了活物回來,它三兩下跳上榻上了床,把那白乎乎的一團東西擱到褥子上,拿頭去蹭蓉姐兒,沾了她一身水汽。
秀娘皺了眉頭:「這濕噠噠的,怎好上床來,趕緊把它趕下去。」大白是蓉姐兒的愛寵,哪個丫頭敢去趕它,俱都不動,蓉姐兒噘了嘴兒,伸手給大白撓痒痒,低頭看那褥子上邊白白一團。
茂哥兒又怕又想看,身子往後縮,縮到秀娘懷裡邊,兩隻手捂住眼睛,從那眼fèng裡頭往外瞅,嘴裡還叫:「姐姐!」生怕蓉姐兒叫那東西咬一口。
蓉姐兒低頭看,大白用腦袋把那東西頂過來,翻過來一瞧,竟是只小貓崽子,通身白毛,背上有一塊黃斑,蓉姐兒捧起來揮手叫甘露拿軟巾子過來:「娘!大白叼回來只貓崽子。」
茂哥兒這下不怕了,大白扭身跳下去,到毯子上甩掉一身水,窩在碳盆邊上,舔著爪子伏下來眯起眼兒,蓉姐兒繡活也不做了,趿了毛鞋子把那小東西捧起來,這樣小也不知養不養得活,蓉姐兒急聲叫廚下盛米湯來。
貓兒才剛剛會睜眼,叫聲顫巍巍的,細細弱弱,茂哥兒點心也不吃了,急的跳著腳看,還不敢往前湊,立開一步,伸長了脖子,拿手指頭碰一碰,又擺手:「姐姐,它能活麼?」
米湯是盛來了,可它根本不會吃,還是玉穗兒想的法子:「不若拿麥竿兒餵它,那東西是空的。」市井人家買碗甘糙雪水,裡頭便插著這個,不叫人吃急的牙疼。
這時候到哪兒去尋,只往園子裡抓了把當中空心的糙,一點點米湯餵給它吃,小貓兒怕是叫貓媽媽給扔掉的,蓉姐兒一面餵它一面叫大白:「大白,這你的寶寶麼?」
大白嗚哩一聲不答應,怕是它從哪個糙窩裡頭扒出來的,只剩一口氣兒了,貓兒吃飽了,蓉姐兒把它擺到大白身邊,大白抬抬眼睛,提起一隻爪子,把小貓崽藏在長毛下邊。
蓉姐兒直咂舌頭,原來小白都不見它讓著,這麼只貓兒崽子它倒護起來了,蹲身捏它爪子上的肉墊:「大白,你是不是在外邊成了親?」
秀娘由著兩個兒女鬧,聽見這句笑一聲:「又混說起來,它這麼精怪,真箇成了親,怕不是把一家子都帶回來了。」
大白動動耳朵,喵嗚一聲,拿舌頭去舔小貓,茂哥兒蹲了身子,抱著膝蓋看它們,笑眯眯一抬頭:「姐姐,它叫什麼呀?」
蓉姐兒看它這麼細伶伶的,也不知養不養得活,沉吟道:「叫它肉鬆餅吧,你不是喜歡那個麼。」白裡頭一塊黃,倒真箇似麵皮里裹了肉鬆餡兒。
茂哥兒伸手戳一戳,那小貓兒一動,他又縮回了手:「它吃不吃肉鬆餅?」說著跑到桌前,拿了一塊,掰開來,兩隻手指頭捏了肉鬆送到小貓嘴邊。
大白一伸頭全搶來吃了,抱了半塊餅嚼得香,茂哥兒急道:「不是給你吃!」一屋子丫頭都笑,看著他跳腳,正鬧呢,丫頭過來回:「太太,陳家哥兒姐兒帶了禮來拜訪。」
吳少爺說話算話,果然請了媒人上門,吳夫人依了兒子,知道兒子出去了,把跟在身邊叫到堂前狠罵一通,長隨吱唔著把事兒說了:「少爺說,要看那姐兒怕不怕。」
吳夫人一聽這句便怔住了,眼圈一紅又淌下淚來,心頭一軟嘆了氣:「罷了,去尋個媒人婆來,咱們加緊,把這事兒定了。」
那頭還有兩年不到的孝要守,先把事兒定下來,兩年裡頭幫著手,娘家立起來,結親也能好看些,媒人婆得了話,帶了禮上門去,這回卻是俞氏出的面,便是寧姐兒再能幹,也不能自己作主訂親事。
俞氏平日裡糊塗,到兒女事上卻精明起來,問明了是常來吃麵的那位,先點頭肯了,再看送來的禮也襯頭,聽見說要隔兩年,還詫異起來,寧姐兒送茶進去,只低低一聲:「娘,有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