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自那日他說要來提親,已是過了三日,不說他沒再來過,連著往常那些他帶著來光顧的下屬也一個都不見,寧姐兒咬了唇兒,心裡也不知是喜還是憂,緊緊衣裳往回走。
店堂里坐滿了,熱氣騰騰的麵條餛飩一碗碗出鍋,一個夥計不夠使,她又請了個打短工的婦人,店裡有人忙,她瞧著不缺甚打了帘子往裡頭去。
俞氏看見她回來,點著床上的東西:「可是他來了?」寧姐兒笑著搖頭:「哪兒呀,是蓉姐兒送來的。」這麼兩大包東西,幾套衣裳,裡頭竟然還有一枝參,看著年份不大,夜裡正好燉個雞湯給娘跟哥哥補一補。
她心裡想著這些個事,總覺得沒心緒,心裡慌得很,砰砰直跳,推了俞氏去屋子裡歇息,自家緊著衣裳回屋,門叫風吹開來,她一腳抵了門斜簽著身子去尋頂門的門栓兒,抬眼看見葉子濃綠濃綠的桂樹,一時又發起怔來。
許是聽見她這樣回話,這才不來了,不來也好,她背了身,把那門抵上,也不做針線,倒在床上倒枕頭悶了臉,便是他知道她是清白的,恐怕家裡也不願意。
肚裡亂紛紛的想一回,坐起來重挽過頭髮,把那布料子翻出來,拿翻出尺來,預備給俞氏裁件衣裳,剛見了玉穗兒實是想問問她的,可她怎麼好開這個口。
來的時候怕他來,倏地的不來了,倒也不是難受,一時空落落的心慌,一時心口又堵著氣舒不出,衣裳拿尺量得了,度著做件小襖還有富裕,正思量要裁些甚,外邊一陣風吹落了支窗的棍子。
她擱下布料開了門,木棍子滾到井台邊,她才走過去拾,就看見安哥兒回來了,臉上漲得通紅,滿面都是喜氣,跟吃醉了酒似的,一看見她就道:「妹子!那個匪首抓住了!」
第179章 捉匪首傷俊郎面雪夜會動郎冷女心
抓住了匪首,這案子才算了結,官府庫里收繳回來的貨物原就清點好了,只等著結案再發還回去,了那等得起的人家,便陳家這便在金陵城尋個營生先餬口,那等不起的,早早便回了鄉,這東西臨了也還是落在官府手裡。
安哥兒一接著信立時就跑回來,這樣的大喜事還不敢高聲,進了寧姐兒的屋子,這時候哪裡覺得出冷來,奔得滿頭是汗,額頭上也分不清是化了雪水還是汗珠,抬起袖子一抹:「我都問了,明兒就能退回東西來了。」
陳家因著跑得勤快,又有個吳少爺不住的探問,那邊倒不敢過分,陳家那一堆的東西,雖也伸了一回手,到底還留下許多,不似別個,便是有也俱都分出了一多半兒去,拿過來的還不夠在本地立身。
寧姐兒怕驚了俞氏,把門關起來,壓低了聲兒:「真箇?」如今這番模樣,便是幾分幾厘也好過一文都無,若能早早置起個綢緞鋪子來,往後哥哥說親也更便宜些,能說個正經好人家。
兩兄妹俱是滿面喜意,偏還不能高聲,俞氏的病說是好了,實則更差,她也識得人,也辦得事兒,雖街坊見面喊不出名,卻知道是鄰居,還能問一聲好,可她卻不記著自家丈夫已經沒了。
俞氏只當丈夫是出門去辦貨去了,一點都記不起行了船遭了水匪,還不住念叨著將要冬至 ,怎不見丈夫回來過大節,她還叫安哥兒辦下四色禮送到叔叔家去。
安哥兒嘴上答應了,哪裡會去辦,叔叔嬸嬸接著喪報只當人沒了,都計較起要把祖屋收攏過來,還有鄉下那些個水田,一知道安哥寧姐竟都命大活了,嘴上說著福大命大有後福的好聽話,臉上很有些不好看。
嬸嬸還挑唆了叔叔,要把田也捏住了,說甚個娃兒家不會打理,好東西過得三年也賤了,等安哥兒娶了親,再把田交給他。
安哥兒實話實說,說外頭欠了債,要賣了田還債,叔叔嬸嬸若要接過去,便得幫著還債,嬸嬸一算這帳沒得賺,趕緊又縮了頭。
吹吹打打辦了一場喪事,嫡嫡親的叔叔半點也沒幫忙,還是王四郎瞧不過眼去,不叫人壓低了安哥兒的田價,拆了些銀子賣回來。
交完了貨物的尾款,賃了房子,開了食肆,又要請醫問藥給俞氏進補,好容易撐起一個家,手上剩下百來兩銀子,原想著這案子拖個幾年好東西也無用處了,沒成想這樣快就抓著了獨眼兒。
這卻是意外之喜,安哥兒搓了手方寸大的屋子裡轉圈兒:「妹子,我估摸著怎麼也能退回千把兩銀子的東西來,咱們還開綢緞鋪子,你便不用再辦這食肆,只陪著娘便是了。」
寧姐兒靠著床沿坐下來,雙手合什念了一聲佛:「咱們很該去還願才是。」將要冬至,家裡祭不得,還去棲霞寺里作法事,也算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安哥兒覺得最對不住的便是妹妹,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原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濼水原也有說定的人家,彼此就差著請媒人上門走個過場了,他回去辦喪事賣地,那人家也來弔唁,卻絕口不提婚事,送了奠儀,腳下抹油走的飛快。
原來妹妹卻是濼水富戶眼睛裡的金元寶,討這麼姐兒譬如討了個財神娘娘,有鋪子有田,還帶著幾房下人,媒人婆把那門坎都踩薄了一層,誰知道一遭了難,原來巴巴上門的,一個個俱都當作沒這事兒。
安哥兒回來雖不說,寧姐又怎會不知,只兩邊都不說破罷了,如今聽見哥哥這樣講,知道他是想叫她們過原來那樣的日子,她還每日裡繡繡花看看書,再不就是打個鞦韆逛個園子,再不用為了裹腹食操心,可她既擔了擔子,便沒想推給哥哥。
「這地方這樣好,鄰居俱是乾淨清白人家,又已是做了熟了的,雖瑣碎些到底營利可觀,便是綢緞鋪子也沒這樣的進項。」一匹綢緞本金多少,利錢又是多少,做小食生意,雖利薄,本錢也少,算一算一碗餛飩的利便是成本的十之七八。
「我也不出頭露臉,雇了人做便是,靠著同福里,咱們還能收些好絲來賣。」處處織戶可不相宜的很,有那織好的,不必等著頭家來收,嚷一聲就聽見了,寧姐兒說完就道:「再雇個短工來,買房子這事兒不急,先把冬至給辦了。」
安哥兒看看這間瓦房和地上透出濕氣來的青磚,天暖和時不覺著,天一冷下來,窗子門洞封的再結實,屋裡也還是陰冷,下一場雨三日地都不干,這薄薄一層磚踩上去都有水泛上來,皺了眉毛:「那我先買兩筐子白沙來,把這水汽吸掉些,娘那屋子還好,你這個太陰冷了,等鋪子立起來,我叫你跟娘再住帶樓的院子。」
俞氏的屋子是坐北朝南的,寧姐兒夜裡守著鋪子打烊,為著怕吵了她的覺,理了間空屋子住出來,這屋子低矮,窗子又窄,夏日裡熱冬天裡冷,很是受罪。
「不急,日子總會好的。」寧姐兒說完這一聲,咬咬唇兒道:「那匪首都逃了大半年了,怎麼叫捉住的?」
安哥兒睨著她的神色,吱吱唔唔:「說是捉著了心腹,沒挨過刑罰,把那獨眼兒的家供出來了,這幾日過節,他家裡只一個老娘一個孩子,四下里守著門,給捉著了。」
說著又嘆一聲:「還得預備下八樣禮,去吳家送個禮。」眼睛餘光瞥瞥妹妹:「獨眼兒便是他拿住的,叫一刀劈在臉上,也不知道傷得甚個模樣。」
寧姐兒聞言抬頭,雖沒人知道他說要來提親的話,可他雨天便來吃碗麵,一條巷子的沒誰不知道,升斗小民眼裡百戶便是頂天大的官老爺了,安哥兒聽見言語,心裡也明白,還想提點妹妹,吳百戶是好男兒,卻不是能托終身的。
寧姐兒抬了頭,又垂下腦袋去,兩隻手攥得死緊:「他倒是個好官。」說著把攤在床上的布料折起來,一面抖灰一面道:「八樣禮咱們辦些甚?四樣點心倒容易,只藥材怕咱們辦了,他家裡也瞧不上,總不能辦個八樣點心送了去罷?」
安哥兒見妹妹這樣鬆口氣,看樣子是真箇不曾上心,笑道:「我在柜上饒一匹緞子出來,再整治些雞鴨,咱們是禮到心到,全個意思,我看他且得往上升呢。」
今兒輪著她守鋪子打烊,到了夜裡雪還沒停,寧姐兒取了塊葛布出來給安哥兒裁襖,守了餛飩店,店堂里點著蠟燭,半個影子都無,風在外頭刮猛烈,吹得樹枝兒似鬼爪舞動,她一手捏著布,一手捏著針,半日布上還乾乾淨淨不曾紮下針眼去,原來他是受了傷才沒來的。
寧姐兒皺皺眉毛,心裡也不是喜歡他,卻又牽掛,若真說喜歡,原來那個將要定親的鄭家小郎,才是真的喜歡,也給他做過荷包打過絡子,也曾八月十五走月亮,七月七日過鵲橋,小兒女熱心熱意只等著從金陵回去,便兩邊議嫁的,可一遭了這樣的變故,他又在哪裡?
鄭家果然沒再提起親事來,是覺著她叫人給糟蹋了,還是覺著陳家敗落了,所以她配不上他了,通一字全無,一絲音訊都沒有,她不是不想問,可看著哥哥的臉色,那些話她再問不出口,做什麼自取其辱。
這些事壓在她心上,為著餬口為著照顧母親,平日裡壓著不想,經了他開口說要提親那一回,又怎麼能不思量。
寧姐兒乾脆把葛布收起來,看看外頭再沒個人,把灶火熄了,把只余櫃檯那一截的木板架起來,開了鍋一股子熱氣騰騰的熏人的眼,她眼睛一眨,眼睛紅了起來,分不清是叫熱氣撲的,還是自家心裡難受,抬手揉揉眼兒,轉身正在回屋。
那最後一塊板子扣的有些松,寧姐兒聽見身後漏風,踮了腳要去把那板子扣實,不防叫人一把掀了開來,外頭立著個黑影兒,她往後退一步,握住燒火棍子,「忽」一聲揮過去,張嘴就要叫,那人進前一步,半邊面裹了紗布,只露出一隻眼睛,盯著她。
寧姐兒手一松,燒火棍子擱到灶邊,低著頭絞了手指,半晌都不知說個甚好,外頭雪越下越密,落到他頭上身上積了薄薄一層,寧姐兒這才回過神來,開了門,讓他進來。
吳少爺原不該來,他臉上受了傷,所幸劃的不深,卻也留著一道駭人的血印子,吳夫人哭得差點昏死過去,兒子原就不容易說親事了,這又壞了半張臉,還不知眼睛傷著沒有,一面哭一面吩咐事,守著床三日不曾合眼。
好容易等她不支昏睡過去,吳少爺單眼騎不得馬,天黑又雇不著轎子,自家一路走了過來,到得石橋邊,擺手不讓長隨再跟著,試試自己邁了兩步,一隻眼睛看不清楚,一腳踢在轎邊的石墩子上。
吳夫人見兒子受這個罪,還有什麼不應的,滿口答應著,明兒就尋了媒人來提親,吳少爺偏又不應了,別人不知道她清白,他卻是知道的,她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能當得起家立得起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