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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才問完就覺得那人走近了,她抬眼一看,竟是他來了,矮矮兩張板灶出來的灶頭間,他須得低了頭進來,居高臨下看看她:「一碗小餛飩。」

    離得進了只覺得他身上寒意森森,身上還有股子血腥味,寧姐皺皺鼻子:「只要小餛飩?要不要加碟鴨脯子?」天越來越冷,煮了鴨架子湯,燙粉絲豆腐皮兒,倒比麵條賣得好,賺頭也更多,因著價賤些一桶早早就賣出去了,只那醬鴨脯子,還留著兩碟,是想給安哥兒夜裡回來加餐吃的。

    吳少爺咧嘴笑了,眼睛盯住她,不答她的話只問:「你不怕我?」他從獄裡剛出來,捉著一個跟獨眼兒一處逃脫的水匪,那案子雖結了,可主案犯沒捉著,吳少爺追了這條線一年有餘,再不肯輕易放過,夜裡還得審,卻怎麼也不想吃衙門裡的飯,這才過來瞧瞧鋪子還開不開。

    寧姐兒吃這一問,聞聞他身上血腥味兒更濃,腰間還懸著佩刀,模樣兒看著駭人,可他救過她的命,雖是聽哥哥說的,卻曉得他是個好人,那一回同個jì子戧聲,那性子刁些的,早就尋人作弄她,可他又是賠禮又是攬客照顧生意,倒是個人品正的好人,寧姐兒哪裡還會怕他。

    「你是兵又不是賊,我作甚要怕你。」寧姐兒叫他這樣看見說了句囫圇話,轉身開鍋給他下起餛飩來,用的老鴨湯底,一鍋子老盛出來噴香撲鼻,二十來只餛飩滾熟了泛上來,一隻只皮子晶瑩,看得見裡頭包的鴨肉。

    他不走,她也不好趕,只手上忙亂,待盛出來他還不動,寧姐兒紅了臉:「你讓讓,餛飩好了。」吳少爺伸手接過來,坐到桌前不待去吃,拿了勺兒,等她送秋油並一碟子鴨脯肉來,抬頭看她:「我明兒叫人來提親。」

    寧姐兒手一抖,半碟秋油撒在桌面上,臉越燒越紅,看見他一雙黑眼仁兒映著火光亮得灼人,反口就道:「誰肯嫁給你!」轉身打了帘子進屋。

    第178章 暖融融冬至盤帳雪紛紛迎盤風心慌

    冬至節還有兩日,天一日趕著一日的冷起來,下了兩場細雪,日頭叫濃雲密密遮了,正午才見著一絲太陽,屋前院後冷得結了霜,土都凍住了。

    秀娘不許茂哥兒再去院子裡胡耍,每日聽完了課便回書房寫字,暖閣裡頭燒得熱熱的地龍,一家子人都在屋子裡,蓉姐兒臨了窗借那陰暗暗的光做針線,秀娘便在桌上攤了一桌的帳冊。

    今年因著王老爺的喪事,茶葉到底不如去年賣的多,倒是絲坊比茶場出息多些,靠著金陵近郊的兩處農莊上產的稻米倒賣的好價。

    她一面算帳一面叫玉穗兒給她揉腿,蓉姐兒動了兩針抬眼擱下來伸個懶腰,看看玉穗兒眼睛一轉:「娘,冬至節里,還給不給放假?」

    從江州帶來的下人定是回不去了,除開幾個配了人的,再有便是這棟老宅子裡頭原本留下來的人,去歲倒是放了假的,今年秀娘卻沒提起這茬來。

    玉穗兒是金陵人,娘老子一次賣斷了十年,到了時候還得放出去的,她自家知道到了十七歲還能回去配人,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這才趁著閒時便做繡活,等回了家手上捏著銀子,也能尋個好人家。

    蓉姐兒想的卻是叫她趁著回家過年,好去瞧一瞧寧姐兒,秀娘卻沒想這這個,清了一筆帳嘆一聲:「年年催年年不送來,這筆帳怕是要不回來了。」

    王四郎為人豪慡,又最講義氣,那些個來借錢使的不在少數,還有那拿了茶葉賣出去再盤一回利還不來銷帳的,全只拖欠著,老實的還給張欠條,不老實的索性連個借據也沒有。

    秀娘原說了兩句,他卻一擺手:「都是兄弟,哪裡就有要這張紙片兒。」別個小帳便罷了,獨這一筆卻是大帳,千把兩銀子,說定了年前還,眼看著就要冬至了,怕是年前還還不回來。

    蓉姐兒扁扁嘴,每到年關總要嘆那兩筆壞帳,這還是爹回來說了的,她們不知的外頭還能少的了,秀娘也是因著這個捏了絲坊不肯放手,這些個出息再不往別處去投,王四郎心太大,家裡總該有個保底的營生。

    一年開銷再加買絲養人,餘下來的能買田俱都買了田地,連王四郎自家也曉得,沒個立身的根本,他也干不得這麼些事兒,便是手頭銀子一時周濟不過,也不去動絲坊里的銀子,還立了個好聽的名目:「那是你的生意,我再不插手。」

    說不插手,卻又放心不下沈家人,除開孫蘭娘,裡頭那些個管事的,有好些也都是王四郎的人,秀娘不是不知,只不過原就不是爭先的人,睜一眼閉一眼罷了,只要這項生意保本不動,是她來辦還是王四郎來辦,又有甚個差別,往後總是給茂哥兒的。

    便是孫蘭娘,這些年的好處也盡夠了,家裡起屋子買地,哪會沒有油水,不過看著伸過手的情份,只當是還人情,不過份,便罷了。

    這一回叫秀娘憂心的,卻是算盤送了信來,王四郎把孫家那個姐夫開革了,孫蘭娘懷著身子,絲坊里原就有她娘家人,她一家五個姊妹,還有兩個哥哥,同她一向要好的姐妹靠著收絲收蠶,家道也富起來了,還有孫家的娘家嫂子,一樣俱是靠著大樹好成涼。

    不成想她一不在,這幾個竟出了紕漏,算盤一年總有三四個月不在金陵,這個二管事當的辛苦,九江濼水兩處跑,這一看瞧出門道來,那幾個管事再一報上來,他哪裡瞞得下,兩邊都送了信,王四郎一封信兒就把孫家那個挑頭的踢出了絲坊。

    這下捅了馬蜂窩,依著潘氏的性子,好容易占了理,還不拍著門罵大街,可孫蘭娘懷著身子,那肚子裡頭說不得就是孫子,半句難聽話都沒叫她挨著,反而守了大門不叫孫家人進。

    她嘴皮子上的功夫,這些年卻沒落下來,指了鼻子罵上一回,把那兩口子罵的拎著禮灰溜溜的轉頭回去,沈大郎原不管這些事,可他一向是個耿直脾氣,曉得妻子懷胎要忍,臉上哪有不露出來的,話也少說,便是屋子裡也只沾沾腳兒就又往木匠鋪子裡頭過夜去了。

    還是妍姐兒看出端倪,勸了母親先放下身段:「這事兒,總是外家不對,姨姆家又不是過不下去,這些年沒少了她們好處,還不是看著娘不方便才出么蛾子,真要鬧起來,若叫姑母為難了,娘卻怎麼處?」

    孫蘭娘自家也知道,娘家人下她的臉,卻是這些年都不曾吃過虧,大著肚皮幫潘氏燉了湯,又給沈大郎端了碗面,放下身段算是服了軟。

    她抱著肚皮也想,自家這些身家也盡夠了,便是絲坊裡頭還有她二十張織機,有這些便是有銀子進項,娘家人臉上再不好看,她卻是在夫家過日子的,是她們求她,又不是她上趕著要被占便宜。

    寫了信給秀娘辯白一回,可王四郎那個脾氣,有了這頭一回,再不信人的,她正犯愁,叫女兒一問收了神道:「今年要給你阿爺做冬至的,人手不足,便不放假了,每個人再多一個月的月例銀子。」

    玉穗兒是得過蓉姐吩咐的,低聲央告:「原不該說這話,只我家裡實是有事,也不過夜,只告個半日假,回去看看。」

    蓉姐兒撲哧一聲笑出來:「娘,你便准了罷,她娘老子給她說親呢。」

    玉穗兒剎時紅了臉,秀娘倒點點頭:「那是該的,可是相看了?」說著叫杏葉開了匣子拿了一股釵出來:「這個給你戴,別叫人看低了。」

    玉穗兒確是有事要家去,她娘送了信來,說是又有媒上門,好幾張帖子叫她回去掌回眼,玉穗兒不意還能得著釵,嚅嚅道謝,等夜裡去了蓉姐兒屋裡就道:「幸而不曾跟太太扯謊,不然我成什麼人了。」

    蓉姐兒笑嘻嘻:「原來托你事就要給你跑腿錢的,如今只當我一併給了。」說著把一個大荷包拿出來交到她手上:「這一個你好好收著,裡頭全是給寧姐兒的,我不能瞧她去,你代我問個好。」

    還有一包襖,裡頭卻是衣裳鞋子:「這些是我舊年的衣裳,咱們身量差不離,她定能穿。」俱是青藍孝里穿的,王老爺喪事上頭做了一箱子,回了金陵又做了些,她撿了幾件出來給寧姐兒,再有便是藥材布料,囑咐著玉穗兒定要送到了,又摸了一對金丁香兒來:「這個給你。」

    玉穗兒怎麼也不肯收了:「哪有跑一回腿就收這些個的,我不必做活了,只給人跑腿便罷。」說著收攏了包袱,把荷包收好了,只等著明兒去尋寧姐兒。

    找陳家的門便尋了好幾家,原說的地方屋子空關著,還是問了鄰居才知道擺到了同福里,再往那頭趕去,急急出了一聲汗。

    外邊飄著雪粒子,打的地上濕滑,玉穗兒一進陳家食肆的鋪子,便搓著手舒了口氣兒,裡頭可比外邊暖和多了,寧姐兒不意她來,拉了她往裡頭去,笑盈盈的問她:「你怎的得空來?」

    玉穗兒把手上的包袱一擺:「可找著姐兒了,我在原來的地方扣了半日門也沒個應聲的,幸好有人指了路,咱們姐兒給的。」說著把手一擺:「我不過跑個腿,姐兒收不收,卻不是我的事兒了。」

    寧姐兒看著這厚厚兩包袱東西,垂了眼兒,玉穗兒又道:「這原就是家常舊衣裳,兩邊都守孝,穿起來也相宜。」說著又打量著院落:「姐兒真是能幹的,這食肆就這麼著辦起來了,好不熱鬧。」

    因著天寒家家戶戶都想吃一口熱食,自家不開火,到這兒買一碗麵餛飩,又裹腹又暖身,吃的人渾身上下熱烘烘的,連夜裡宵夜都賣得好了,寧姐兒還預備著買些紅薯來,在灶頭裡烘熟了,擺在餛飩湯鍋那層鐵皮板上熱著,也算一樣吃食。

    她快步出去拿一個過來,擱到玉穗兒手裡給她暖手,也不說推讓的話:「咱們家原也要做冬至的,等這段過了,我上門去拜訪。」她說著顫了顫睫毛,問:「蓉姐兒可還好?」

    「咱家姐兒有甚不好。」玉穗兒回了這一句,撕開皮子吃起紅薯來,紅心的又甜又軟,又暖了手又暖了身子,寧姐兒張張口又抿出個笑來:「我這兒都好,叫你家姐兒不必掛心。」

    說著又要到外頭張羅餛飩給她吃,叫玉穗兒攔了:「我還得家去呢,只告出半日假來。」半個紅薯還捧在手裡,帶了風帽就往外頭跑,寧姐兒追上她,給她一把油紙傘:「好歹擋著些臉,別打濕了頭髮。」這雪叫風一卷,沾的滿身都是,玉穗兒笑一笑接過來往家去。

    寧姐兒一直看她過了橋,這才背過身往回走,雪粒子叫風颳的直往頸項里鑽,她縮了脖子搓搓手,抬頭望著河邊面落光了葉子的大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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