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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如今來了客人,他行了禮就想去纏了吳夫人,讓她一道聽他背書的,哪知道竟把他們趕出門來,他本不再要人抱了,這會和委屈了,一隻手扯住蓉姐兒的裙帶子,一隻手背在身後,鴨子似的搖擺了走路,蓉姐兒一把抱起他:「要不要到後院裡頭看看綠頭鴨?」

    茂哥兒噘了嘴兒,想想綠頭鴨又點頭,還撐了手談條件:「夜裡聽我背!」他好容易通了《幼學》天文篇,把那披星戴月獻曝之枕都能解釋清楚,背完了還要學著余先生的樣子解一回的,先生問他的幾個題,還想考考母親姐姐,哪裡知道一個都理他。

    「全家都聽你背,叫蘭針甘露都叫來當你的學生。」蓉姐兒最知道他,茂哥兒一聽果然高興了,點點腦袋滿意的笑,接著又舉起指頭:「要吃芋頭。」蒸芋頭沾粉片雪花洋糖,這個茂哥兒最愛吃了,天一涼下來,鹹的便小土豆撒細鹽巴,再不就是糖粉芋頭。

    蓉姐兒把他交給丫頭抱:「姐姐去吩咐廚房。」哄走了茂哥兒,輕手輕腳的躡到窗門後邊,陳家的姐兒還有哪一個,不就是寧姐兒,吳夫人又是怎麼知道寧姐兒的,還一臉氣急敗壞。

    她心口譬如大白扯了絲線團,豎起耳朵聽裡邊的動靜,兩個已是說過了陳家的家事,這會子只聽見秀娘驚嘆:「竟還有這事兒?」

    蓉姐兒急的踮起腳來,卻又哪裡聽的見,倒是擱在廊下的瓷花盆叫她踢了一腳,裡邊聽見聲兒,秀娘一聽就知道是蓉姐兒,責問一聲:「誰在外頭當差,毛燥燥的。」

    蓉姐兒吐吐舌頭,偷聽是不成了,給玉穗兒使個眼色,玉穗兒侍候了寧姐兒一場,也正記掛著她,趕緊應一聲:「是我失腳了,太太莫怪。」

    兩邊對了眼神,玉穗兒點點頭,蓉姐這才往後轉去,茂哥兒拿了柳條枝子正在趕水渠里的鴨子,嘴裡還在念叨叨的背書。

    原還當秀娘怎麼也不肯說,哪知道蓉姐兒還不曾問,夜裡她自家就拉了女兒說起來:「全是一樁怪事兒,你說這吳家少爺,怎麼會瞧中了寧姐兒?」

    這兩個八竿子且挨不著,在哪兒見著的,怎麼就上了心,蓉姐兒眨巴眼睛,唬了一跳:「可他,他不是才合離?」

    「正是這事,若是為著寧姐兒想,我倒不願吳家去提這門親,可吳家上門來,話里話外都是瞧不上她的意思。」秀娘嘆一聲:「好好一個姐兒,難不成還響鑼打鼓的到處去說自家是清白的?」

    蓉姐兒立起眉毛要怒,聽見後一句,又垂了頭不語,她知道事了,確也怪不得吳夫人,哪個肯信叫水匪擄去一回還是清白身,忽的拍了巴掌:「他不是知道麼?便是他把安哥兒寧姐兒救出來的呀?」

    這兩個卻作不成一堆,且年紀也差得大了,陳家身上還有兩年孝,秀娘又嘆一聲:「真是造了孽了,只盼著兩頭都好才是。」不說旁的,蓉姐兒嫁進去,跟徐家天然就不親,吳家若再沒個好主事的,便是嫡親的兩兄弟還都生分了,更別提這本來就不是一母同胞的。

    吳少爺自去吃了一回面,到了雨天便想那麵湯的熱香氣,偏今歲秋里雨多,每回店裡無客,他總要坐下吃上一碗麵,寧姐兒初時只當他是客,再後來連那小夥計都悄摸的問:「那官爺可是瞧中姐兒了。」

    說的她滿面通紅,打了帘子進屋去,下回吳少爺再來,只叫夥計出去,再不肯自家出面了。

    第177章 雨如晦寧姐錯意心隨晦風吳少對情

    寧姐兒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吳少爺卻雷打不動,到了風雨天便來吃一碗麵,再用些冷點心,或是酒釀糰子,或是冬釀的桂花酒,燙熱了吃一盅兒,堂吃不算還要再帶一份子回去,回數一多,便是同福里的絲戶都只當他是最平常不過的客人了。

    他這頭上了心,吳夫人那頭卻上了火:「這卻是怎麼好,難不成還真給他聘回來?」吳夫人撫著心口直嘆氣,劉嬤嬤給她拍背揉心口:「太太別上火,咱們不是辦著宴麼,難道還沒比那個姐兒更好的?等尋摸著了,給少爺聘回來也就好了。」

    吳夫人歪在羅漢床上紅了眼圈:「我肚皮里爬出來的,還不能不知他是個甚樣心腸,認死理兒,那個姐兒這個他不知道?知道了還這麼隔三隔五的去一遭,確是上了心了。」

    劉嬤嬤側了臉去看看吳夫人的神色,見把話兒遞過去了,拿捏著分寸幫著說合,不好再寒了吳夫人的心,揉著心口道:「既是那王家太太都篤定了陳家姐兒是個清白的……」

    這一句還不曾說完,吳夫人就斜眼過來:「再不能夠,我們自家知道,別個能不知道?」

    劉嬤嬤吃這一句,嘆一聲:「咱們知道,換帖兒的知道,媒婆知道,還有哪個知道?」她看著吳夫人慾言又止:「人靠衣裝馬靠鞍,改頭換面也沒說起來那麼麻煩。」

    吳夫人聽住了,拿了茶盞停住不動,半晌回過神來:「你同我明白說了,可是那小子求上你了?」劉嬤嬤不是得了人的指使幫著說合,哪會自家說這些。

    劉嬤嬤抬手輕輕打了下嘴:「再瞞不過太太的法眼。」她說著嘆一聲:「少爺眼瞧著三十了,三十而立,如今業是立了,家還半半截兒,葡萄這胎這麼安穩,肚子又這樣圓,不是我說敗興話,瞧著也不是個小子。」

    吳夫人叫她說的嘆息一聲:「我便是為著這個才急,只差打著燈籠往外尋了,但凡有一個入眼的,憑她是甚樣人家人,說不得連聘禮都送過去了。」

    吳夫人一向氣性高,往日裡那走動的商戶哪一個不巴結著,一提到兒子要說親,沒一個再肯上門來,有幾家的夫人太太倒是肯,說的卻是庶女,房裡頭養活的,氣的她當場說不出話來,她怎麼肯叫兒子吃這個虧。

    劉嬤嬤手上不停,又給吳夫人揉起肩來:「太太這樣辛苦,為的還不是叫少爺往後的日子過得好了,一片父母心,少爺沒經過哪裡覺得出,咱們看著也急呢,一樣是娶親,他瞧中的,自然收得住他的心。」

    吳夫人才要反口,叫劉嬤嬤堵住了嘴兒:「話也得分兩邊說,這家子是不成,沒個娘家兄弟好幫襯,可叫我說句托大的話,原來那一家,倒是襯頭,可幫襯過些甚?咱們這樣的人家,難道還貪圖個四時節禮光鮮好看?」

    吳夫人垂了眼睛不開口,劉嬤嬤手上用力,面上帶笑:「那家的小娘子,旁的不說,遭了難還能立得起來便叫人敬重,自家做得起生意,便是個聰明的,那句怎麼說來著,可造之材,若不是塊玉再鑿也還是塊石頭不是。」

    「你說的難不成我不知?日日夜裡睜著眼兒到天亮,外頭灰濛濛亮起來,我才能眯眼兒睡一歇,也不瞞著你,真沒水上那件事兒,如今媒人婆都上門了。」吳夫人斜了身子靠在榻上,劉嬤嬤給她拿軟毯子蓋住腿,又指使小丫頭拿了玉錘兒來,滾在腿上松筋:「可既有那一樁事,便知道她清白,還怎麼咽得下。」

    劉嬤嬤知道事兒不是一回說成的,便不再往陳家姐兒身上帶,只道:「老身也是這樣說,可架不住少爺來求,眼看要三十的漢子了,再沒過過一日正經好日子,自小我看大的,怎麼不心疼呢。」

    劉嬤嬤倒是真箇心疼,她是吳夫人娘家跟來的,大著幾歲叫配了人,生了娃兒還回來侍候吳夫人,自家的兒子日夜看著,吳少爺卻是看到大的,吳夫人不放心養娘,留下身邊的丫頭侍候衣食,真真是從會翻身看到成親的。

    這話一說,吳夫人再繃不住,紅著眼圈兒落淚:「前世里的孽債,他便是知道我狠不得心。」就是知道兒子過的不舒坦,雖合離時打他,心裡豈會不疼他,屋裡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叫他這個年紀還宿在衙門裡,如今她能幫著料理,往後呢?

    劉嬤嬤跟得時候最長,也最知道她的心意,眼見著火候差不多,道:「舍了我這張老臉也還得再說句不中聽的話,少年夫妻老來伴,太太如今能幫著,又能看多久?我可是想著,把我那小孫孫,給孫少爺當伴讀的。」

    吳夫人雖沒叫立時說動,心裡卻存了這一段心思,改頭換臉,哪個不成,這又不是她的家鄉,金陵城這樣大,換身衣裳就是換了層皮,哪個知道她家裡遭過水匪。

    吳少爺還只雨天來吃麵,寧姐兒不出面,他不挑剔,還吩咐小夥計把面煮的硬些,秋油沾料兒回回都多要一碟子還贊:「這油可賣?」

    「小店秘房,不賣。」小夥計給他打著千,一店堂俱是平頭百姓,他一個百戶到底不同,若別個瞧見他在店裡,經過門邊又饒了碗帶回去吃。

    寧姐兒人不出來,後頭卻也不太平,她娘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清醒的時候便在院兒里貓著曬太陽,挨了桂樹裹一件厚棉襖兒,兩隻手叉在袖筒里,原來那些精明強幹俱都不見了,看著倒比原先老了十歲。

    一見女兒進來,就知道是那人來了,她暗地裡也跟夥計打聽過,曉得那人有意,笑眯眯的道:「可是又來了?」

    寧姐兒挨著娘親坐下:「哎。」說著彎下腰去,把那篩過的糯米粉又細細過一回,定了模子,預備做桂花醬的粉蒸糕吃。

    「囡囡,他是不是瞧中你?」俞氏抬手去她攏頭髮,細細攏到腦後頭,把落下來的碎發別到耳朵後頭去,臉上笑意團團拍她的肩:「我看著不錯,人生得好,你看呢?」

    寧姐兒知道她自生了病就一向顛三倒四,忘性也大,顧前不顧後,也不拿這句當真,隨口應她:「嗯,是生的好。」一彎腰,瞧見帘子底下一雙官靴,漲得滿面通紅,再見那靴子並不停留,轉過身就走了,寧姐兒撫了心口,走過去把小夥計招過來,點點背著她吃麵的吳少爺,問他怎麼過來了。

    「他拿秋油呢。」挨著後院的門邊擺了冬釀酒跟油鹽醬醋,食客有想添的,自個兒加一些,哪知道他會正巧過來,雖是隨口應的,到底有些羞,縮到院子裡,這回連粉也不篩了,開門進了自家屋子,面上燒起一片紅霞。

    中午來過一回,夜裡竟又踩著燈光來了,窄窄一條巷子,戶戶都點著燈,家家都在做活計,巷子裡頭只看見燈影搖晃,再不見半個人。

    同福巷裡家家都是絲戶,夜裡機杼聲總要到三更才停,寧姐兒守著鋪子倒也不怕,等那些晚客人來買夜點心吃,挨在灶邊垂了頭,攤開一張薄皮子,拿小勺兒颳了肉餡擱在正中,一隻手一捏,餛飩便裹好了。

    抬手扔進鋪了生粉的竹蘿里,裹這些個,到了夜裡便賣個乾淨,雖吃力,倒比哥哥在絲柜上當夥計賺頭更多,只時候一長手就酸了,裹完一隻甩了手,聽見有人進得門來,眼睛都不抬:「客倌要吃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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