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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吳少爺一抹嘴兒:「你怕是吃慣了龍肝鳳膽,這才覺得沒甚滋味!」

    安哥兒曉得妹妹叫人玩笑,不許她再往湖上去賣吃食,日日一早上推了車出去,到得晚間再來幫著她收攤兒,平兒也能幫著看攤,到底還是辛苦,便想著不做那貴人生意了,把船賣出去,開個食店。

    吳少爺總覺得虧了她,好好的生意做不成,天天同那個些個腳夫販夫打交道,心裡替她可惜,便叫長隨尋了人把那隻船買了下來,出了個高價,又從吳家的鋪子裡頭,撿了間臨街的,地方乾淨的,低價租給了她。

    寧姐兒還當是遇上了好中人,把價兒壓得低不說,還肯饒她,肯讓她落後三月再付租子錢,這個地方俱是絲戶,再沒那些個亂糟糟的腳夫漁夫,家裡既紡著絲便不開火,算是一等一開店的好地方。

    立時就把那食肆辦了起來,還雇了人,有了跑堂的,切面的,店後頭還有個小院兒,正能住一家子人,一樣要付租子錢,便把那間賃來的院兒租了出去。

    陳家食肆算是開了起來,吳少爺自家不好出面,日日叫長隨去買面,一來二去的,寧姐兒也覺出不對,可他只是來吃麵,說的好聽還是照顧生意,自然不好冷臉待客,吃了十來回,這天又遇著雨,風卷著雨,巷子裡半個人也無,靠著石橋一眼望出去,河邊那棵大柳樹,葉子落光了一半。

    天陰陰的,濃雲滾雨而來,一時密一時疏,滴滴噠噠下個不停,自早上開了門,便沒個生意,那小夥計請假回家,寧姐兒把生餛飩撿了二十隻給他。

    自家守了店,寧姐兒坐在店堂裡頭撿桂花,想用來做桂花糯米糰子,這是晚桂,開過這一茬便沒了,雨絲夾了桂花香,手指頭一動就是一陣細香浮起來,融著水汽叫人神清氣慡,寧姐兒撿一會子,想著拿這個做個香包,給娘跟哥一人一個。

    這地方跟濼水有些想似,連母親住在此地,都能開門跟人說幾句話,還能自家挎了籃子買菜,寧姐兒抿了嘴兒露出笑意來,嘴裡哼起船歌,外頭還有漁船冒了雨還要搖櫓,轉過橋去又就靜了。

    只聽得見雨聲,樓上人家的娃娃隔了木窗子要點心吃,那婦人從窗門裡探出頭來:「陳家的,幫著我下碗湯餛飩罷,多饒你幾個錢。」

    家裡好幾個娃娃,她脫不開聲,寧姐兒脆生生應一聲,拍掉身上的桂花屑,開了鍋子燙餛飩,盛在大蓋碗裡頭,叫了一聲:「徐嫂子,小餛飩好了,給你多加了蛋皮。」

    那上頭開了窗門吊下一隻竹籃子來,拿麻繩吊下來,探了頭:「對不住,實在跑不開。」徐家開了間小藥鋪子,抓藥煎藥俱都代勞,寧姐兒自然肯幫這個忙,親娘還吃著他們的藥呢。

    「不防礙,你把籃子放下來,我給你蓋上碗。」雨一時又小了,寧姐兒撐了傘,把傘柄夾在肩窩,矮著腰過去,那籃子擺的高了,她踮起腳來,穩穩的擱到籃子裡,上邊拉起了麻繩,她一時不備踉蹌一下。

    雨傘落到青磚地上,雨兜頭就要打下來,忽的叫人遮住了,天光暗下來,一抬頭就看見個黑影子,見她望過來,咧了嘴道:「叨擾一碗麵。」

    第176章 食湯麵風雨不動難覓面嫁立意招贅

    雨珠順著灰瓦連成一線,水帘子似的傾泄下來,巷子裡鋪的石條坑坑窪窪,積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水窪,一路行過來,袍角都是濕的,吳少爺收了傘,擱到門邊,坐在離門最近的一張桌前。

    寧姐兒緊緊身上的圍裙,走到灶前,反身問他:「要什麼澆頭的面?」

    陳家食肆鋪面小,賣的東西自然不能多,手人不夠,既要揉面又要包餛飩,便把包子饅頭這些從食單子上去掉了,單只做面,兼或賣些小餛飩,再加些當下時令的新鮮冷點心。

    牆是重又粉過的,桌椅板凳都有八成新,湯鍋燒著滾湯,冒出熱煙來,當街的那一面掛了一溜紅牌子,上邊刻字的菜單,賣空一樣便撤下一樣來。

    因著雨天客少,那葷的只一樣黃魚澆頭,再有一樣醬燒雙菇,裹的雞肉餡小餛飩,只這三樣菜,寧姐兒問出去,半晌沒回應。

    她扭頭去看,他才道:「一份光面,兩個澆頭各來一碟子。」

    「那要什麼湯底兒?」素麵是雞湯湯底,黃魚面是黃魚骨頭熬的湯底,越是東西少,料就越要足,面最緊的湯色更不能差了,吳少爺一聽這話摸了摸肚皮:「那便更來一份。」

    衣衫上還帶著水汽,外邊滴噠噠雨聲不住,倒越下越大了,密密的,簾幕一般遮住了人,便連對門那漆紅的門都只看得見一團氤紅色。

    寧姐兒不說話,掀開紗布抓了一團面,放在大漏勺子裡頭下了鍋,等面熟了,她又問:「要軟的,還是要硬的?」

    「硬些。」吳少爺面對著門坐下,身上還穿著官服,只在雨中看不分明,店堂里叫這雨一遮,昏暗暗的,寧姐兒上了素麵,擱到桌板上,擺上筷子,拿了兩個瓷罐子來,一個是醋一個是秋油,用的是濼水的法子,專拿蝦米炒出來的。

    她點了半半截蠟燭,一手護著光,一手持了燭柄,陰暗裡便只看見跳動的燭火,暖紅色看著人身上都似有了熱意,越是近越是看見她眉目柔和,臉上既不喜也不嗔,倒跟上回在秦淮見面大不一樣。

    她還是不說話,只把蠟燭擺在桌上便又走到灶間,吳少爺也不知說甚個好,他只偶爾路過,隔著石橋樑看見這邊還有白氣,許是叫風雨吹冷了身子,這才想著來吃一碗熱乎乎的面。

    吳少爺底了頭吃麵,拿筷子挾滿一排,連湯帶汁的湊過去吸了一口,寧姐兒還坐在拿一塊板隔來的灶間撿桂花,地方淺露出半個身子,她坐在杌子上,垂了頭,朦朦的光透過雨透在她臉上,地上起了層薄霧,一屋子都是晚桂香。

    「撿這個是做香囊。」忽的就有攀談的興致,他既問了,寧姐兒也只得搭話,又挑了一朵花蒂,反細碎的花瓣盛在裙子裡,頭都不抬:「拌餡做糰子。」

    「什麼餡的?是蒸還是煮?」他這話一問,寧姐兒才抬頭看看他,燈堂里一片黑,只他跟前那支蠟燭閃著光,印出兩道劍眉,英氣非凡,她是知道吳少爺救過她們一家子性命。

    這個卻是安哥兒後來才告訴她,若早早知道那個吳百戶就是流連花船逼走妻子的,她再不齒,也忍了那口氣,聽見他問,平平搭腔:「豆沙餡兒的,湯上再飄一些,今歲吃過,便要再等明年才有鮮桂花了。」

    說著把那小蘿筐一抖,半蘿筐的桂花足夠做兩天的,拿手細細翻過,見裡頭再沒有細碎的花梗綠葉渣子,拿紗布罩住擺到一邊。

    接著便不知做甚,張頭一看,見那面碗快空了,又回身再下一碗,蓋了滿滿的黃魚塊兒,端過去還沒擱下來吳少爺便笑:「你做生意這樣實誠,不虧本?」

    「今兒客少,算是送的。」寧姐兒還只不笑,她曉得自家名聲跟這位比起來更糟些,原還瞞著,如今嚷出來再瞞不住,娘不清醒,哥哥卻替她發愁,便是守完了父孝,又有哪個肯上門提親,他自從家裡遭了難便一向跟妹妹商量著辦事,還曾提過給她招一個回來。

    就在家中辦事,有他這個哥哥在,敢說一個不好聽的字兒,這雙拳頭饒不過他。當哥哥的為著妹妹想,妹妹自然也要為著哥哥想,她好好的姑子不出嫁,在家裡招贅,哪一家肯把女兒嫁過來。

    哥哥是個實心眼,提親前頭定要把這事兒說清了,別個原中意他的,往後只怕也不肯了,陳家雖在此地沒有根基,但卻實是本份人家,寧姐兒親事難作,安哥兒卻是香餑餑,雖還守著孝,也有媒人上門問過,安哥兒原來只推要守孝,後頭又說,只這一個妹妹,不肯她嫁出去受苦,要在家裡招贅的。

    媒人婆攤了舌頭,勸幹了唾沫,安哥兒只立志不肯,自此再沒人上門,哪家裡千珍萬愛的姐兒肯嫁進一個要招妹婿的家裡,亘古就沒這個理兒。

    媒人嘴往外一吹,寧姐兒更無人問津了,等知道這家子是遭過水匪的,雖也跟著嘆,到底背後也說兩句,若不是陳家本份,本日裡左鄰右舍又和睦,還不定有甚樣的傳言出來。

    這些個寧姐兒自家心裡明白,便是吳少爺也知道,插手了一件事,便樁樁件件都脫不開手了,長隨便不回給他聽,他也要問,一二來去知道的漸漸多起來,初是覺得這個女子有氣性有能耐。

    哥哥當著櫃,她也沒閒在家裡躲懶,幫著分擔不算,還做的有模有樣,那一回同人爭執,是他給出面擺平的,本就是他惹出來的禍事,挨著了邊,她不湊過來,他倒想著要湊過去,越是離得近,越是不好開口了。

    吳少爺吃了兩碗面,外頭雨還下得密,寧姐兒卻沒有要留的意思,收了碗筷,在熱水裡頭燙起來,吳少爺見這架勢便知是趕他,扔下散碎錢往外頭去,走上石橋再回頭,正看見她把洗碗的水往外潑。

    長隨一向跟著他,坐在隔著橋那頭的湯糰攤子上頭,已經吃到第三碗了,眼見著他走過來,趕緊扔下錢來,一路跟在少爺後頭,到得衙門口了才問:「少爺,莫不是瞧中了那家姐兒?」

    這哪裡還是賠禮,那店鋪連著小院兒是吳家的產業,可那頭陳家租出來的小院兒卻實打實是他給租錢,再有這隔兩天的出的面錢,拐著彎的照顧生意,若不說是上了心,哪裡有這一份的心意。

    吳少爺轉身瞪了他一眼,長隨再不敢開口,吳少爺背了手踩起水花,邁上台階道:「回去,別對太太說。」

    長隨當面應了,等吳夫人問他,哪有個不說的,這回他又問明白了,這家子原跟王家竟是鄰居,初遇上水匪,衣食無靠,便是由著王家接濟的。

    吳夫人一聽這話哪裡還坐得住,總歸已經出了熱孝,雖門口還貼著白紙,裡頭的白布白幛卻換了下來,換成了靛藍色的,也能待客迎賓了。

    吳夫人風風火火上了門,秀娘正在預備著冬至節要用的東西,這是王老爺去後頭一個冬至,得大辦,連王四郎都要提前趕回來,正跟蓉姐兒一樣樣的對著香案香爐火筯祝版,聽見吳夫人上門,直把她迎到內室來。

    才掀起門帘子吳夫人便問道:「親家,那陳家姐兒可你熟識的?」抬頭見攤了一桌子帳,茂哥兒立在窗邊背書,蓉姐兒擱了筆過來行禮,這才掩了口:「倒擾了你,實是急事,不然定要送帖子上門的。」

    「親家說的哪兒話,我這兒便如同自家,還不是想來就來的。」見她模樣焦急又不欲在小輩面前說,等蓉姐兒茂哥兒行了禮,便差了她們出去。

    茂哥兒書才背到一多半兒,不樂意的的甩了兩隻小手,背著身子晃悠,蓉姐兒抱了他哄:「來,姐姐聽你背。」茂哥兒還只不樂,原來母親姐姐一面算帳一聽面他就不高興,背背停停,見她們在意著,才肯往下背,鼻子裡還哼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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