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她心裡再得意不過,滿心指望著能有一日,兩個作了一個,能有個往後,如今一個賣吃食的姑娘當頭蓋的罵了她,吳少爺卻是這付模樣,叫她一時冷了心腸。

    這些日子一段身心早就托在他身上,受這樣的委屈,躺到床上再起不來。她身邊也有小丫頭子侍候著,幫她出主意:「姐姐不如再往姐夫那兒送對枕頭,許能瞧著往日的情分,再來看看姐姐。」門子裡哪個都是姐姐,恩客自然就是姐夫了。

    窈娘恨恨捶了床:「這招怕是不成,下賤的小娼婦,再不信她是個乾淨的,你去打聽,是哪一門子的,不叫我好過,我也叫她不能活!」

    陳家的事吳夫人打聽的出,窈娘自然也打聽的出,知道她叫水匪擄了去,才報上來撫掌大笑,身子直顫:「自家也是個骯髒的,竟還罵別個下賤。」

    轉臉便叫人把這事兒散出去,那走門子進教坊的,哪見這一段故事,再往那秦淮河上去時,便有意去尋陳家的食船,那些個往來秦淮的又有哪一個嘴裡好聽,本是件乾淨的事,從這起子人嘴裡說出來再清白的人也不成模樣了,何況寧姐兒身上本就有這麼一樁事在。

    她初還當是因著年紀輕,才有客人調笑,混不當一回子事,等平兒再送面到船上時,叫幾個浪蕩子留住了,鬨笑著大聲問他:「你姐姐是不是叫水匪弄過了。」

    寧姐兒氣的雙目通紅,可對著個jì子她能高聲,對著這些男人連出頭露臉都不成,捏了木勺兒發抖,卻半點法子也無,到底沒忍住,在帘子後頭罵了一聲,這一聲倒叫一船男人笑的更大聲了。

    寧姐兒高聲把平兒招了回來,掀了個簾角兒,露出一雙手,把平兒捧回來的托盤上得的賞錢銀子往外一倒,有的砸船舷上,有的落到河裡,脆響不斷,扔完了冷笑一聲:「今兒我請客,叫幾位也聽個銀子響!」

    她做這事,那船上一時間半點聲響也無,寧姐兒使喚船夫往回劃,幾個本是拿她玩笑一回,叫她打了臉,面上都有些掛不住,把那折骨黃魚麵湯喝了幾口,嘴裡還嘟喃幾句:「倒是個性辣的。」

    這事瞞不過人,窈娘爭了這一回,又去請吳少爺,這回卻是怎麼請都不來了,她發了狠性,絞下一截頭髮,包在錦帕里叫人帶了去送給他。

    吳少爺見著這一截頭髮,抬了腳就去教坊司,一進門就看見窈娘只穿了紅抹胸兒靠在床上,一窩頭髮挽起來放在肩上,露著大半片雪樣肌膚,看見他來,眼淚珠子似的往下落,雙目含情道一聲:「恨心的冤家,你再不來,奴便不能活了。」

    第175章 硬心漢斷花娘念鐵樣人動軟心思

    送帖子捧鴛鴦枕俱是門子裡的小娘慣用的手段,可吳少爺卻混不吃這一套,窈娘自家也不知哪裡就惹了他的厭棄,把個好好的金主推出了門,這才絞了頭髮送去,那一段黑亮亮的髮絲前後各繫著個同心結,包在一張繡帕子裡,還特特灑上了玫瑰香露。

    哪知道吳少爺人是來了,可進了門看見她哭半個字也不吐,側身撿了圓桌邊的凳子坐下。小丫頭給看茶,他還託了茶盅抿了一口,擱下茶盅看著窈娘。

    吳少爺這付模樣,窈娘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一味流淚,一捧頭髮傾在胸前,白蘇蘇的胸脯,紅艷艷的抹胸,上頭還勾了一支紅梅花兒,哪個男人瞧了不動火氣,他卻偏偏坐著不動。

    哭了半晌,窈娘是繃不住,連小丫頭子都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的聽見吳少爺開口:「事兒是你做的?」

    窈娘一時怔住了,過得會子才明白過來,說的卻是那個陳家姐兒的事,她半撐起身子,一雙美目直直盯著吳少爺的臉,一頭青絲半垂下來,薄被滑落下去,露出圓潤肩頭來。

    美人燈下咽淚,淚珠兒順著臉頰落到紅抹胸上,浸出一個個圈似的水印,她索性一口應下:「奴是下賤,可不是生來下賤,陳家姐兒既說了這話,自家也不是個乾淨的。」

    「她干不乾淨,用不著你來說,我知道便成。」寧姐兒便是當時他救回來的人,那一眾人都瞧見她連衣裳都不缺叫哥哥背了出來的,別個不知他是第一個衝進去的。

    窈娘倒噎一口氣,撫了胸口喘氣,這回卻是真的落淚:「奴難道不想清白,若能脫了這苦地,奴便是粉身也要圖報,只沒這個命,你搭救過她,怎麼不救救奴?」

    吳少爺皺了眉頭:「我不耐煩這些,把你這調調收了罷,粉身?你一年喚官兒有幾場?怎的,憑你的手段卻沒哄得那些官兒給你脫籍?」

    jì也分官私,窈娘這樣教坊司里的,除開接客,每月都有官家來喊了去,若是陪飲或是助宴,吹彈唱打琴棋歌舞,雅俗樣樣來得,便叫作喚官兒,哪家都得罪不起,憑你是花魁娘子還是天仙妃子,喚官兒也不敢不來。

    那席上的挨著個兒都比他這個百戶官兒大,她說是一意要從良,這些年難道沒有相好的孤老?恩客做的長久便是孤老,教坊司里的jì子想脫出去,無非只這一條路。

    吳少爺說是包下了她,也得給喚官兒讓路,每月倒似拜菩薩,初一十五法會似的辦宴,她若露了一星半點意思,著意擾絡了,還愁沒人給她贖身?

    窈娘叫他戳破心事,連淚也收了回去,似從沒見過他似的,瞪了一雙眼兒怔怔看著,吳少爺笑一聲:「她還能開個食肆,你能做甚?也只能謀一個姨奶奶當,既有這份心,一早就不該接了少爺我的活,趕早去別處。」

    一句話說的窈娘臉色煞白,門子裡的小娘到了年紀若是自立個門樓當鴇母,或是早早媒了出身,她一向只當吳少爺能把她贖出去,便是當外室也是好的,哪知道他來聽琴,還真箇就是聽琴。

    「原來,不過是拿奴做了筏子。」窈娘若是個笨的也不會看中吳策訥,只恨他沒這份心,但凡好混弄一些,說不得如今已經是吳家二房姨奶奶了,想明白這一節,便又哭起來,到得這時流的淚才真。

    吳少爺掀一掀袍角,翹起腿來:「你若肯,我給便給你弄官府文書,此後我不是客人,你也不是娼門,自家去討生活,若不肯,便還在這樓子裡,只當我跳了槽。」

    相好的孤老不再包養,便是跳了槽,窈娘抖著身子,這時節天早已經涼了,便是屋子裡不著外衫也冷得打顫,她攏了被子蓋住身子,一時間冷了心斷了念,咬咬嘴唇:「少爺既這麼說,窈娘再無二話,官府的文書,窈娘收下了。」

    只給文書,卻不幫著贖身,她再沒打算立時就走,趁著這時候,趕緊再釣一個上手,勾得那人肯出兩百兩的贖身錢,有了這文書便是抬她進門當個五房六房也是好的。

    似吳少爺這樣青年有為自然好,可他既瞧不上自家,如今又沒個好下家,不趕緊放勾子出去,再怎麼活,她已經二十了,門子裡頭鮮嫩的小娘一接一個的出來,再等下去,便這輩子都只能留在樓子裡。

    她這麼慡快的應下,吳少爺倒點一點頭,立起來出得門去,小丫頭子還驚:「姐姐,便這麼放姐夫走?」窈娘長出一口氣:「留下來也不過是花木瓜,空好看,沾不上挨不著。」

    有了文書,又得了這麼些日子的銀錢,也不算虧了,流言是她散了出去,後頭如何卻不管她的事,窈娘坐起來披上披帛,到鏡前洗過臉,再描眉上粉,看著鏡里靚妝女子勾一笑:「咱們再謀下一個。」

    心裡豈會不慪,陪進去這些年月,能換出一紙文書,兩邊了了帳,小丫頭子依言去見假母來,窈娘卻拿手在銅鏡子上頭一道一道的刮,那個女娘也算生得好,可生得再好又怎麼比得過她,便是連身邊的小丫頭,好好調理起來也比她更強些,怎麼就入了那麼個硬心人的眼。

    吳夫人心裡嫌棄了陳家,可這口氣卻已經緩了過來,總算摸著了個邊,兒子喜歡那樣性辣的,思想起來柳氏怕是太軟和才不中他的意,可這性子辣的若能對了兒子的脾胃,就此定下心來也算一樁好事。

    吳夫人卻不怕彈壓不住兒媳婦,她怕的是兒子真箇對這麼個姐兒上了心,那可比包個粉頭還人剜她的心,得趕緊著尋一個可他心的,兩邊見一見,相看定了,便是聘禮翻個倍,該認也認了。

    吳夫人這頭辦宴,吳少爺那頭卻去了陳家小院,他自個兒不好上門,派了身邊的長隨去送禮,寧姐兒幾天不曾出船,想著躲過這一陣再去,置了一架推車,學著秀娘那時候,專到繡坊門前去賣面。

    她賣的黃魚面,漸漸有了名頭,湯是好湯,料是足料,拆魚去骨越做越手熟,魚肉是專煨好了盛在甌兒裡頭的,兩個湯桶,架起柴火來,一個暖著湯,一個用來燙麵,面得了再澆上湯頭,擱上魚肉,再加上蔥花薑絲,喝一口能鮮的人咽舌頭。

    湯麵餛飩這樣當場吃當場做,再做些小食,後來又添了賣豆腐花,這營生雖不如船上賺頭多,也更辛苦,推著車來回,頂上也沒個遮雨遮日頭的,可勝在長做長有,原來沒個攤點,她賣了幾日倒有人上門來收銀子,一條街的都給了,寧姐兒才要摸錢,吳少爺的長隨立在攤前咳嗽一聲。

    那地頭蛇哪裡有不識之理,錢都不曾接便走了,寧姐兒正要問,那長隨把禮擱在她車上:「咱家少爺原叫我登門的,屋裡卻沒個人應,這才尋出來。」

    院裡只有一個老婦一個病人,哪裡敢開門,寧姐兒蹙了眉看他,認出他是吳少爺身邊的人,長隨揖一個禮:「咱們少爺沒成想鬧大了,給姐兒陪個不是。」

    寧姐兒看看他:「你坐下吃碗麵。」一個個俱都看了過來,他又拎著禮,如今可再不能多事,等那長隨吃了面,她也不收錢,別個再來問她,寧姐兒便道:「那是個遠房的親戚,帶了禮來看看我娘的。」

    倒是吳少爺,知道長隨吃了碗面,問道:「那面味道如何?」

    畫舫上頭,他一口都不曾碰,長隨聽見這樣問,知道少爺是上了心的,卻不管引著他去:「也不過這般,沒甚個好滋味兒。」

    「既這麼著,你尋幾個人,一處去吃,我來會鈔。」說著摸出銀子來,陪禮是收了,銀子卻不肯拿,她不出船說到底還是他帶累了,心裡想著給她補上,這麼著卻給她添了五六個長客。

    衙門裡隔三差五的吃麵,吳少爺豈會不知,知道長隨弄鬼,瞪他一眼,瞪得他腿兒都軟了,也不顧外頭正下小雨,踩了水花頂著雨絲跑去光顧,買了一碗盛在食盒裡頭跑回來,湯撒了一小半,上頭一層熱雞油卻還蓋著,送到手邊還是燙的,麵條筋道,湯味濃鮮,一碗下肚,通身三百六十個汗毛孔兒都舒坦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