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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徐禮跪坐在榻前:「舅姆不必憂心,門戶倒不一定,若真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兒,舅姆瞧著如意,便幫他出聘回來罷了。」

    吳夫人嘆一口氣:「如意?還有那一樁事情如意,他那個院子,我如今且懶怠管。」怕是柳氏在,也是管不住的。

    徐禮見她人瘦了幾圈,屋子裡俱是藥味,道:「我聽表哥的意思,是自家相看中了一個,倒不如問問隨從,訪定是哪一個,舅姆也好去提親。」他自家沒有母親,瞧見吳夫人這樣便在心裡皺眉。

    吳夫人一聽這話,人都活了過來:「可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可別是那秦淮河上的粉頭罷?」說起來便咬牙切齒,那一個窈娘,便是從皮到骨俱都換過一回,想進吳家的門,還是求著下輩子脫生!

    「我去勸一勸表哥,他怕是寒了心,這才沒要娶的意思,如今既有了看中的人,性子定了,便好了。」徐禮這話一說,吳夫人先是點頭,後又流淚:「他若似你一半老成,我且不操心,十月懷胎倒生下這麼個孽債來,這是生磨我的心肝!」

    吳夫人急急把兒子身邊跟的長隨叫進去問話:「你長日跟在少爺身邊,他有個甚竟不來回報我,真是反了天了!趕緊的,若還有一句瞞著,你也不必跟著少爺,不拘哪裡,院子裡總不嫌多個花匠。」

    那長隨往堂前一跪:「再不敢瞞了太太,原是哥兒不叫說。」

    那便是真有了,吳夫人喜的眉開眼笑,連腰也跟著直起來,身子骨都有了力氣,才要問又頓一頓:「是哪家的姐兒?家裡做甚個營生?」

    長隨抬眼往堂上一望,咽了唾沫:「不知是哪一家的姐兒,只知道是在秦淮河上賣吃食的,前兒少爺……少爺去游湖,兩邊起了口角,那女子掀了帘子罵人,小的瞧見咱們少爺看住了。」

    吳夫人復又皺了眉頭:「起了口角?你細說,花娘便花娘,有一句瞞的,看我不拆了你的骨頭!」

    長隨再不敢瞞,原是吳少爺接了那鴛鴦枕頭,往湖上去,窈娘撒嬌作痴,彈了琵琶還想往床上鑽,也不拘在畫船上,身子挨上來,長隨心裡正捏一把汗,外頭小兒掀了帘子進來送湯。

    窈娘臉上掛不住,罵了兩句難聽的,又去掐那小娃的胳膊,吳少爺還曾開口,挨著的船里一句話嗆得窈娘倒噎一口氣。

    「一般是船上討營生,確有個高低貴賤,只賤的不是咱們!」那女娘聽著窈娘罵了一句賤種子,氣昂昂瞪她一眼,從頭打量到腳,鼻子裡哼出一聲,罵完這一句下了帘子,叫一聲:「平兒回來。」

    少爺許久不曾笑,看著那小娘一臉怒意,竟勾了嘴角笑起來,那小娘招手叫弟弟回去,正要划船離去,便聽吳少爺問:「你是哪一家的娘子?甚姓?」

    「污不得吳大官人的耳朵,咱們小門小戶一般是船上討營生的,還請大官人高抬貴手,這餛飩只當是送的。」棹兒一動往對邊去了。

    窈娘紅了眼圈要哭,磨著吳少爺要他作主,吳少爺臉上又是那付似笑非笑的樣兒,打眼瞧一瞧她:「她又不曾說錯。」

    一句話說的窈娘要跳河,還是丫頭抱住了腰,吳少爺本來聽琴就是為著清靜,既不清靜,指使了船家靠岸,窈娘這才唬了神,抹了淚仰著一張白玉臉盤告罪,吳少爺只撣撣衣角:「我來,不過圖你這一雙好手,枕頭噁心人的很,若是再送,我且不信秦淮河上再沒比你彈得好的。」

    吳夫人捂著心口念了一聲佛,這才信兒子是真箇去聽琴的,念了佛才又看看劉嬤嬤,既是做小生意的,一個姐兒出頭露臉,皺了眉頭,又問:「少爺,可是笑了?」順了氣嘆出來,憑她是甚樣人家,總要走訪,若真好,聘禮回來再教就是。

    第174章 水上相逢不相識船中窺人人不知

    吳夫人問明了長隨是哪一家的船,卻只知道是掛著布幡打了個食字,白底鑲了了紅藍兩道邊,打眼望過去同別家俱是不同,因熬的好湯水,在秦淮一帶也有些名氣,做那餛飩湯麵生意,兼或賣些冷點心。

    他連姓都不曾掛上去,更別提名子了,若不然吳少爺也不會特特追問一聲,立時就遣了小廝出去打聽,半日回來才把來龍去脈弄個清楚。

    吳夫人先還臉帶喜意,聽了一段便又蹙起眉頭來,等那小廝說完最後一句,她眉頭擰起來,劉嬤嬤心裡也跟著咯噔一聲,若是別個也就罷,怎麼是這樣的娘子。

    不拘原來如何,現在陳家這模樣兒,確是拿不出手,吳夫人原就明白在秦淮河上搖了船賣吃食,家裡定然好不到哪兒去,市井裡頭小門小戶,若那小娘子真箇是好的,聘回來好好教,總有學會的那一日。

    兒子已是這樣不著調,娶個能撐起家來的和媳婦,能打理家事才是要緊的,哪知道一問,家裡原是富貴的,有絲號有綢廠,卻是遭了水匪才敗落的。

    這女兒家叫擄到水寨裡頭兩日,還有甚個清白可言,吳夫人原就想著不論門庭如何,只要是清白人家的閨女,便是添上房子置辦衣裳器具,又能花幾個錢,這樣討進來的媳婦,前頭就算有庶子也斷斷沒有二話。

    如今陳家的家事攤開來,她嘆一聲,擱了手:「這一個,怎麼也不成,罷了。」劉嬤嬤知道她好容易有了指望,勸一聲:「想是少爺緣分還不曾到,咱們不若再辦一個宴。」

    吳夫人往椅背上一靠:「還辦個甚,我這張臉捨出去還不夠?這上輩子的冤孽,他便是瞧中那賣豆腐磨剪刀家的,只要清白我也就認下了,偏是這麼個。」

    劉嬤嬤上去給她揉胸口,使個眼色叫丫頭拿了仁丹過來,調開了用牛辱子送服下去,吳夫人的氣兒這才順了,到底還是傷心,又問:「葡萄這胎,坐的可還穩?」

    劉嬤嬤給吳夫人揉肩:「穩得很,能吃能睡,人都胖出一大圈兒了,只那一個,還不怎麼安份。」說的便是前頭留下來那個丫頭,近過少爺的身,想來也是肖想了許久,扒上來就肯放了,她可還是清清白白的,便是聽兩句閒話,跟著柳氏回家還是一樣嫁人。

    吳夫人冷笑一聲,頭上插的寶珠鈿子晃了一晃:「這些東西,哪一個是安份的,葡萄如今看著老實,不過為著肚皮裡頭這個還曾落蒂,真箇生下來,你看她翹不翹尾巴。」

    「倒不能吧,她是太太看了好些個才挑出來的,軟團團的麵人兒,那一個指三道四,她也只悶在房裡不則聲呢。」劉嬤嬤才說完這一句,忽的明白過來,抬眼瞧瞧吳夫人,正見她看著自個兒。

    「她不則聲,你是怎麼知道的,又怎麼說到我跟前兒來?」吳夫人嘆一聲:「該鎮菩薩的地方空了位,小鬼便一個個都跳了出來,真等她生下來,把這孩子抱到我身邊來養,她有一個不規矩的,發賣罷了。」

    劉嬤嬤不意叫個丫頭弄了鬼,她如今是專管著小院裡的事務,有了身子的妾得兩分高看,有事自然也護著她,她自懷了胎,身邊就有兩個丫頭侍候著,屋裡還有一個養娘,奶媽子都備得了,想是自家覺得貴重,原來那些個小意便都拋到了腦後。

    跟著她的丫頭俱撿那老實穩當的,奶媽子卻是外頭尋來,別人不說,她卻要往上攀:「姨奶奶是個好運道的,別個修幾世都修不來,這生下來若是個哥兒,那往後可全是姨奶奶的天下了。」

    一回二回聽著不起意,可架不住日日聽,這肚皮如今已經顯了懷,護著這個麼寶貝蛋,一日比一日氣焰高,雖吳夫人沒因她懷了胎就亂了規矩,可後宅裡頭只有這麼一個卻是實話。

    外頭那個再得心又怎的,進不得門,只要這胎是個哥兒,往後還有什麼不捏在手裡,初還小心著,後頭見要東要西劉嬤嬤都緊著辦下來,心氣兒都叫捧得高了。

    「我原為著不是事兒,並不曾報給太太,想叫太太安心養病。」劉嬤嬤垂了臉,臊得通紅,要件襖子要件裙子多大點的事兒,她便能作得主,懷著身子害口,想吃個瓜果難道還能少了。

    鮮櫻桃價再貴,送去卻不是給她吃的,全為著給肚裡頭的孩子,哪裡知道便有下人會看風向,一味的往上去討好。

    「不趕緊聘一個回來,家裡便沒了定盤星了。」吳夫人嘆一聲:「她懷著身子便罷了,等生下來,得叫她知道什麼是本份。」

    自葡萄懷了身子,吳少爺連她的房門口都不曾踏進去過,吳夫人要孩子,他便給個孩子,吳夫人要他娶親,他心裡也不是不肯,只這個人他不想掀了蓋頭再見,尋個合他脾氣的才肯聘進門來。

    經了柳氏這一個,他再不耐煩那些個口不對心的,高興就笑,不高興就發脾氣,他難不成還能打人,既在一處過日子,作好作歹開口便是。

    在窈娘這兒聽琴,也為著頭回見她是個慡利的,哪知道越是處得久了,越是想那不該想的,送了帖子寫幾句酸話,他一眼都不掃,送了鴛鴦枕頭來,雖說喻意風流,卻也算是老實了一回。

    吳少爺扔了窈娘下船去,整個教坊司再沒一個不知道的,曉得是跟人起了口角,又笑她連個賣面的女娘都爭不過,背地裡偷偷笑話她。

    窈娘自受了吳少爺的捧,便一向是在樓子裡拿大,如今吃這個氣,怎麼也咽不下去,蓬鬆了頭髮,卸了釵環哭一回,這回再使龜奴兒去請,吳少爺卻是怎麼都不肯來了。

    窈娘原也沒那些個想頭,她曉得自家是賤吳少爺是官,吳家若是兩個老的不在,她也沒個能耐攛掇著吳少爺抬她進門,父母俱全,怎麼肯要她一個賤籍。

    也不是沒人肯把她娶回去,可那些個哪裡似吳少爺這般人品模樣,窈娘是知過事的,十三四歲開了苞叫要梳弄過,到了十五六歲那事漸漸雨調風順,怎不懂少年人才強幹,三四十腆著肚皮的,家裡娶了一房又一房,那東西早就不中用了。

    吳少爺便似落口的一塊香肉,這塊香肉還只看得著,她哪裡肯告訴別個,這塊肉到如今還不曾咬得一口,身子也挨過,臉也貼過,腿上坐著餵盅兒酒也是尋常,卻不曾翻到床上去。

    窈娘自負人材,只因著是教坊司裡頭,才這些年都不曾贖出去,外頭門子也多,娶一個花娘百來兩銀子,似她這樣卻要去官府疏通,不然,老死也得呆在教坊司裡頭。

    吳少爺同那些富戶且不一樣,他是官身,又不是窮巴巴干吃俸祿的,家裡有那一注大財,幫她脫籍還不容易,可這麼長時候,不說把他勾住了,連挨身都不曾。

    可他卻又使錢包下她來,還為了這事兒把家裡的娘子鬧走了,教坊司里哪一個不嘆她好手段,只當是她把正室給擠走的,還偷摸的來問她,是不是給吳少爺吃了黃符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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