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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才要說話,門叫人拍開了,進來的卻是吳策訥:「遍尋不著你,怎的在這兒哄起小娃兒來?」說著長腿一邁,坐到亭中來,他生的高壯,皮子又黑,茂哥兒一看就唬住了,扔掉手裡的半塊點心,反身抱住徐禮,把半張臉埋在他肩窩裡。
「這是你那個妻弟?」吳少爺嘖一聲:「瞧著跟你兒子差不多。」徐禮這冠禮行得晚了,外頭那成婚早的,可不是都有了娃。
徐禮因著吳少爺放妻的事,很是勸過他一回,他卻只是搖頭,喝口酒倚在船上,十里秦淮一片水紅燈火,提起壺把一口乾盡了,捏了壺把把那銀瓶扔到水裡,聽得「撲鼕」一聲響,岸邊有瞧見的一個猛子扎進去撈,他卻只是笑,眯了眼兒看著徐禮:「怎的,就你們讀書人講究個紅袖添香夜讀書?我還缺個給我捧刀抹汗的呢。」
這話一出口,徐禮便知道再勸也無用,他正襟危坐著,皺了眉頭嘆口氣,吳少爺卻用手捏了個鹵豬耳朵往嘴裡扔,破了酒罈子上的紅封兒,拿了銀構往裡頭舀酒,嫌那銀構還太淺些,拿大海碗盛一碗出來,往口裡道:「打量著誰是瞎子,還是那放妻書寫的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說完了自家又打趣起徐禮來,似笑非笑的瞧他一眼:「你那個小娘子倒是能給你磨墨捧巾。」徐禮聽了默然,今兒再瞧見他,面上已無郁色,拍一拍茂哥兒的背:「不怕。」
吳少爺故意瞪了眼兒湊過去,茂哥兒一手抓著徐禮的衣襟,一巴掌扇了過去,吳少爺吃這一下竟不生氣,倒笑了起來:「小東西脾氣倒大,他姐姐也這個性子,你且有得受。」
他一笑,茂哥兒便不怕了,他還舉起手來給徐禮看:「扎手。」吳少爺胡茬硬,拍那一下可不扎了手。
吳少爺看著唬人,不一會兒便同茂哥兒玩在一處,把他頂在脖子上,顛得他直晃,徐禮怕把茂哥兒給顛壞了,吳少爺抱了他下來還往上一拋,跟來的書僮腿都發軟,茂哥兒還只咯咯的笑,再不怕他了,下來還扒著腿:「再來罷。」
吳少爺靠著亭中石欄:「這麼個小東西,竟比鐵錘還重些。」喘了兩口道:「不知道那一個肚子裡頭是甚。」
若有了庶長子,更不易說親了,吳少爺卻半點也沒有再娶的意思,吳夫人急得上火生病,他還如原來一般,三日裡有二日睡在官衙里,為著寬慰吳夫人,連琴也少聽了。
窈娘不敢送帖子上吳家去,卻使了人到官衙外頭等他,見著他便往上湊,頭一二回的送了帖子,吳少爺權不當一回事,後頭又送了鴛鴦枕頭來,他看了這個勾嘴角,這才往那湖上去了一回。
徐禮一皺眉,吳少爺便知機,拍拍他的肩膀:「急甚,大丈夫何患無妻,還怕沒人給生兒子。」他越是這般說,徐禮越是要勸他:「便為著舅姆,表兄也該收收心,好好尋訪一位,你能瞧得眼,心裡喜歡的,討進門來便是了。」
吳少爺兩條腿支在石桌上,茂哥兒玩得一身汗,叫陳嬸子抱下去,往衣裳裡頭墊塊巾子,吳少爺的眼睛盯著茂哥兒,嘴角一抿勾出笑來,忽的就想到那管潑辣聲音,跟那雙眼睛裡看過來的鄙薄,半笑半嘆:「我瞧得上,怕是瞧不上我。」
第173章 徐小郎春夢留痕吳夫人為子問媳
他說了這麼一句,再不開口,徐禮聽在耳中有心想探問,見他臉色便知問也是無用,他離席好一會兒,抱了茂哥兒出去,又吩咐捧硯給吳少爺備一罈子好酒。
一直到傍晚才散,把個冠禮辦成了飲宴,徐大夫人這回大出風頭,大兒子徐仁雖不在,小兒子徐信卻是在的,一路跟在徐大夫人身邊,把該見的人都拜見了一回。那頭徐二夫人也把自家的智哥兒拉了出來。
徐禮志不在此,也不覺著怠慢,倒是信哥兒沖他道了惱,到夜裡把人都送走了,徐小郎回到自家屋裡,躺到床上,把那個香袋兒拿了出來。
黑底的綢子,上邊繡了重台蓮花,收時不及細看,如今瞧了果是拿線一層層勾線出來的花瓣,那「兩重元是一重心」的詩句應在這兒。
拿出那扇墜兒,一帳子都是香氣,也不知用了多少桂花才磨出來,手指頭摩挲著蓮花瓣,這東西還帶著濕氣,想是急趕著做出來,還不曾干透就著急著串了絲絛打了結子,怕是她知道要行冠禮,才著手備起來,東西雖小卻也費了功夫。
徐禮越看越是放不脫手,坐起來掀開帳子,把扇墜兒擺到窗台邊,夜風吹進紗窗,吹得滿室香氣。這麼傻看著,想她怎麼調泥怎麼磨花又怎麼壓模子,一時出了神,叫涼風吹的打了個噴嚏。
外頭覘筆聽見聲兒:「少爺,可是要茶點心?」徐禮每每苦讀到三更,夜裡也要吃一頓點心,灶上也暖著湯,陳嬸子怕他秋燥,用那水晶梨子挖掉核兒,單擱了冰糖桂花,放在小盅里燉軟爛,既能下火潤燥,又是一樣好吃食。
徐禮吃頭一盅兒就笑,蓉姐兒最愛吃甜的,糖葫蘆粘米糕,連茂哥兒同她也是一樣,吃了陳嬸子燉的梨子還笑一聲:「等往後再燉這個須擺些桃膠,給她吃。」桃膠吃著對女人好。
捧硯覘筆半日說不出話來,倒是陳嬸子捂了嘴兒笑,這還沒過門呢,心念念俱是王家姐兒,又悄聲問兒子:「那王家姐兒可是生得模樣極好的?」
覘筆摸了腦袋:「說句實在話,生的確是好,可真要比,還不如咱們家大少夫人,就是瞧著喜氣,圓眼圓臉的,脾氣也慡利的很。」
蓉姐兒不是細條條的,一張臉盤銀盆也似,杏仁眼兒彎眉毛,愛笑愛動,實不是那畫上的美人兒,誰料陳嬸子聽的一拍巴掌:「這才是有福相的呢,眼恁的淺,懂個甚!」
院兒里本就沒個主事的,上頭還頂著個繼母,若是哥兒再娶個畫卷美人回來,那還不由著別個拿捏,他自家不覺著,吳氏身邊的老人見著哥兒的冠禮卻是大房出盡了風頭,哪個心裡不嘆,便得有個鎮得住沖得出的,才不叫哥兒讓人輕縵了去。
覘筆摸了鼻子,陳嬸子拍了兒子又道:「往後你要給我招一個風吹就倒的,看我抽不抽你。」徐仁的媳婦可不就是個風吹就倒的,哪個瞧了不贊一聲,人又最規矩本分不過,跟在徐大夫人身後束手束腳,還是御史家的女兒呢,進門時瞧著靈氣十足,不足一年就生生叫磨得圓滑了。
覘筆捧了盅兒吃梨水,滋溜著咽下一口燉的軟爛蘇蜜的白梨:「娘,咱們少爺就是個怕老婆的,再沒甚好論道,我要討個厲害的,家裡還能安生?」叫陳嬸子一笤帚掃出讓去,差點把湯都灑在身上。
「不必,我開開窗子透透風兒。」徐禮應了一聲,立著瞧了一會,又把那扇墜兒捏在手心裡收起來,他怕叫貓兒鳥兒叼了去,擺在哪兒都不放心,還是又收回那荷包里,壓到枕頭底下。
睡夢裡也還是這香味兒,閉上眼兒都是她的臉,每回見她,她都長高抽條,只那一張臉盤不變,還是兩邊圓潤下巴尖尖,一雙眼睛水盈盈帶著笑望過來。
徐禮枕著一室木樨香入了夢,夢裡還是蓉姐兒穿了一身嬌俏俏的白,扶著門框目送他的模樣,不一時又夢見兩對高燒的紅蠟燭,盤金龍金鳳,擺在堂前案上,一室鋪天蓋地的紅,窗框上添著紅喜字,門廊下垂著紅綢花球。
他一身喜服,手裡拿著金秤,房上坐著那個一向愛穿紅的小娘子,這回穿得一身正紅,紅的能晃花人的眼,掀開蓋頭來,還沒摸上她的臉,蓉姐兒就伸手點住他的鼻子,笑嘻嘻的那付樣兒了恨不能叫人揉到肚裡去。
夢裡迷迷濛蒙起了一片紅霧,沒有賓客,只有紅燭昏羅帳,羅帶同心結成雙,跟帳子裡頭坐著,他心心念念的人兒。
徐禮這一覺睡得又沉又香甜,等第二日天都大亮了,才悠悠然醒過來,睜眼瞧見寶相花的青藍色水帳子,眯了眼兒,眼前仿佛還閃著那一水的紅,再轉頭看向竹枕頭邊,哪有婉轉相就,鶯聲燕語的嬌人兒影子。
他倏地燒紅了臉,曉得昨兒那場不過一夢,可那夢這樣真,臉貼著臉兒,身子挨著身子,骨骼蘇麻余唾猶甜,怎麼也不信只是一場夢。
半晌心裡還回著味兒,只覺得身上薄被子濕津津的,徐禮的臉「轟」一下子紅了,坐起來掀開一看,不獨薄被子上,連睡的軟席也一片,身上更不須提,恐怕是夢裡幾回,就真有幾回。
覘筆聽見動靜端了水進來,徐禮尷尬的把被子又遮起來,覘筆把銅盆擺到架子上,濕了毛巾要遞過去,見少爺還呆坐著,正在說話,就看見他雙耳通紅,立時明白過來。
「我娘蒸得好包子,我去給少爺端幾個來。」不獨自個兒出了門,把送茶來的捧硯一道拖了出去,捧硯手上端著托盤,裡頭是才煮好的茶水,叫他這麼一拖往後倒退兩步,嘴裡嚷了兩句,叫覘筆一句話給堵住了,頭往裡一探又縮了回來,這兩個也知道人事了,笑兩聲往廊下躲了。
徐禮這才起來,打開柜子翻找衣裳,把那髒衣跟被子卷在一處,洗漱抹臉,又想起壓在枕頭下邊的扇墜子,摸出來開箱子尋那幅水墨的荷花,拿繩子串了系在上邊。
如今的天已有些涼了,徐禮拿了這扇子尋個扇套裝進去,用罷了飯,急急叫捧硯收拾好書箱,又往學裡去了。
覘筆跟在後頭,急急尋了陳嬸子:「娘,少爺屋裡要洗曬。」
陳嬸子一怔,搓了布巾子抹灶頭,抬頭道:「洗曬個甚,回來前才開了箱子取的新褥。」徐禮長年不在家,為著冠禮才回來住了兩日,東西都是新拿出來使的,這句一說完又回過味來,拿毛巾撣撣衣裳,捂了嘴兒一笑:「知道了。」
如今已是十月,請期定的日子算下來不滿一年,徐禮一路騎在馬上還在笑,一路到了吳家拜訪,他行冠禮,吳夫人因病著不曾來,自然要來探訪,陳嬸子還做了四樣點心,俱是吳夫人平日愛吃的,門房一見著他就上來牽馬。
劉嬤嬤看見他來,眼圈一紅:「表少爺,難為你有心。」
那點心盒子一開,俱是蒸蘇餡餅兒的香味,吳夫人還不曾起來用飯,口裡沒味,聞見這個倒叫劉嬤嬤調了蜜水來,撿出一個蘇餅托在帕兒上吃了半個。
她這病有一半兒是愁出來的,再不想聽柳家的信兒,也知道柳氏已是定了人,想來不日就要吹打著出門子,可兒子屋裡卻還沒個妥當人,叫她怎麼不著急。
如今連那平整人家已是不想,往那小戶裡頭去尋,卻萬般沒有可意的,拉了徐禮的手就要哭:「禮哥兒好歹勸勸那個混帳,這麼叫做父母的憂心,他還想怎的,還想娶那粉頭回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