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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蓉姐兒唬了臉問金縷:「可是有人說了甚難聽話?」
金縷趕緊擺手:「哪兒呀,是姐兒自家要去的,還連著節慶上門送禮呢。」中秋一盒子月餅,重陽又是一盒子重陽糕,俱是東西卻也算是全了禮數。
「說是回去買了田地房子,賠上銀兩,餘下的賃了間屋,如今那船店已是開了起來。」金縷一徑兒說了,又去看蓉姐兒的臉色:「若是姐兒實在想她,便把她請來罷。」不說蓉姐兒,便是金縷玉穗兒也想她,這麼個姐兒,走的時候還一人送了她們一件禙子,也不知道做了多久。
蓉姐兒聽了揮揮手:「罷了,她生意才立起來,我又有孝,先把回禮送了去,等往後我去遊船看她。」邁腳就去告訴秀娘,秀娘聽了倒跟著嘆一聲:「安哥兒便是跟了咱們的船回去的,辦了兩三月,才把田地房子都賣了,有一片水田你爹原想買,只怕他說甚個恩情,要低價賣出來,還是託了人辦的。」
陳家那片水田在鄉間一畝畝的置辦,比王家那樣連著買的不知精細多少,都是好田還帶租戶,王四郎提過一回,安哥兒把上等水田作平價給他,王四郎這才尋了中人來辦這事。
「還是老話說的著,寧欺白頭翁,不欺少年窮,寧姐兒婚事難辦,可這個哥哥在,便不至讓妹子吃虧。」秀娘嘆一回,又想起來:「還有你阿公阿婆捎帶的東西要給她,做了這些年的老鄰居,總該幫襯些。」大錢潘氏摸不出,五兩十兩還是有的,再有便是衣裳。
衣裳裡頭還有些是陳阿婆的,兩個互贈了,如今正好歸還原主,秀娘嘆一回又道:「你也把禮辦起來,別個知禮,咱們更不能錯了禮數。」
直接給銀錢寧姐兒兄妹兩個是再不肯要的,打聽的賃的屋子倒幽靜,為著母親養病,又要方便做生意,便往秦淮河邊那機戶人家後頭尋了房子住著,也帶一間小院,原來家裡留的幾房人也都發賣出去,只留一對老夫妻,帶了來照顧母親,看守門戶。
既有人看顧母親,寧姐兒便把那船店開了出來,買了一條舊船,重刷一回油,打上幡兒,做得了吃食,便是這般店還開不出來,那秦淮河上不論是畫舫還是漁船俱都要交纏裹錢,泊在岸邊還得有停船位,夜裡也要交銀子讓那巡河的看顧。
這些東西一樣樣都少不得錢,還是安哥兒回來了,才到外頭去跑,到衙門裡頭說自家遭了水匪,倒是有官員肯辦,每月給出一兩銀子,租定了船位,拿上一塊木牌子,往後便能在秦淮河上跑船了。
寧姐兒頭一日只做了些個羹湯,出了一日船,只賣出去三碗,還俱是船家買她的,一打聽才知道,這些畫舫俱是同人連好的,一說誰家湯水好,自有龜公兒幫著說項,她這樣臉生又不曾孝敬過的,哪裡肯為她兜攬。
可她想做的便是正經生意,跟娼門勾勾搭搭,這生意哪裡還能清白起來,也有別個船家說她:「你已是在秦淮河做生意,往出說哪個曉得你清白,使些小錢,再賣個俏,還有甚樣活攬不回來,那龜公便不是男人了?」說著便哧哧發笑。
寧姐兒回去直剁了一日菜餡兒,全做成冷糰子,擺在湯鍋邊上賣,她用的整隻鴨子燉湯,老火煨得骨肉蘇爛,又包了些鮮鴨肉的餛飩,再切好香菜蔥姜,拿薄紗罩著,別個要買,再下一碗。
也不說什麼蓋著帘子不叫人瞧見了,都瞧不見人,哪裡還能聞得見香,掀了帘子,開鍋把香風扇出去,越是離那畫舫近,越是扇的狠些。
這麼著一鍋餛飩湯水倒半點不費全賣了出去,哪裡是看餛飩,看的卻是寧姐兒,濼水女兒俱都得生雪白皮子,穿了藍布衣裳,頭上還簪了白絨花,叫別個一看總要買她一碗來吃。
還有的貴人要問一問,她起先照實說了,除開賣餛飩得的錢,便又多得些賞錢,一碗餛飩不過十來文,這賞錢卻翻了倍,竟還有人給一二兩的,便是她賣上幾日,也不夠這些銀子。
這是個來錢的法子,可寧姐兒頭一二回收了這樣的賞錢,再往後便不願出頭露臉了:「這同那躺在街邊唱蓮花落托碗的乞兒有甚個分別,再不能做這樣下賤事。」
家裡帶來那對老夫妻,還領了個孫兒來,主家答應不賣了那個小男娃,他們是千恩萬謝,那娃兒也有七八歲大了,被寧姐兒帶出來,假稱是姐弟,由著那男娃兒送吃食到客人船上去。
客人見他年小,知道是跟著姐姐出來賣吃食,便也饒幾個賞錢予他,生意從七八月直做到九月,先是虧本賺吆喝,後頭才慢慢好了。
既做了這樁生意,便要時時看人臉色,不獨那畫舫上的客人,便是jì家也得好聲好氣兒,但凡有一絲絲的不妥,那娼門也不給好臉子瞧。
吃苦容易受氣難,只想想娘親要用藥,哥哥在柜上那些辛苦,便又一一忍下去。這行當再沒個歇業的時候,憑你天再熱雨再大,總有人富家公子王孫有興游湖,越是晚間越是人多,秦淮河上遊船如織,密麻麻的擠得河道不通,天天到三更半夜才歇息。
蓉姐兒記掛著她,備的禮也厚些,秀娘忙著先去吳夫人那兒探口風,誰曉得才要叫算盤送信去,算盤便回道:「太太不在金陵,吳家如今有些事體,還是隔一段再請罷。」
吳家的事,便是吳少爺日日流連秦淮脂粉鄉,家裡那一個鬧得要和離了。
第168章 和離女媒人上門惡名男另娶不易
吳少爺自聽了窈娘一回琵琶曲,有個氣悶便來光顧,也不叫她侍候酒食,也不要龜公在邊上傳菜遞帕,只是聽琴,一曲完了再談一曲,坐在樓中還嫌喧鬧,便租了畫舫,在船上聽琴。
他隔著兩日就要去一回,吳夫人立時警醒起來,罵也罵過訓也訓過,他只是不改,跟了去的小廝回報說是聽琴,在那畫舫中哪裡還能成事,一河都是船,便要弄,也得回樓子裡頭。
吳夫人這才松出一口氣來,知道兒子不曾沾那些煙花女子,正要回頭勸著兒媳婦寬寬心,只當他是去茶館裡頭聽評書,一樣是個彈唱的。
誰知道吳少爺翻眼把窈娘包了下來,不叫她再接客,便是他不去,她也不必再去見別個,只日日在樓子裡等著他便是。
這一來同養個外室有甚個分別,吳少爺又去打聽怎麼能把她贖出來,教坊司裡頭俱是犯官妻女,窈娘便是十歲上下叫人押進去的,學了三四年的彈唱迎客看人臉色,到十三四歲便破了身接客,這要贖出來卻不是有銀子便夠的,得拿到衙門恕令才成。
窈娘原就有些性子,不肯十分接客,那些個瞧不上眼的,便是有錢也不肯見,很不得鴇母喜歡,如今巴結上了新任的百戶,倒成了門子裡頭的嬌客,閒著睡到日上三竿,高興了就彈一曲,不高興整日不梳洗,只叫貼身的丫頭去外頭指使了人買零嘴兒來吃。
柳氏知道了悶在屋裡整整一日,還強撐著請安用飯,到了夜裡抱著養娘就哭,第二日自家去尋了吳夫人,說肯把那女子贖出來,抬進門當個二房。
吳夫人看見她半晌不曾說出話來,重重嘆一聲,擺了擺手,這回再不把納妾的事往後拖了,真箇挑了個面目姣好,性子又老實的給兒子送了去:「你在外頭怎麼鬧我如今也管不得你了,總不能到這個年紀了,還叫我同你爹連個孫孫也見不著。」
吳少爺真箇聽了吳夫人的話,日日宿在通房屋子裡,等她有孕了,便一舉抬成了妾,算是如了吳夫人的意。
柳氏只當他這回能收心,哪知道等那丫頭有了孕,吳少爺又往秦淮河上聽琴去了,她這回便如天塌了一般,丈夫雖不如她的意,到底不曾作踐過她,如今到這麼一出,卻不是把她的臉踩到泥里。
柳氏哭也哭過求也求過,為著他不日日往外跑,還拿自個兒的嫁妝銀子去把窈娘贖回來,總歸有路子可通,只要把這花娘抬進門,便算是收住了丈夫的心,叫他不日日往外頭跑,全了臉面便是。
吳少爺卻再不聽她說話,連她往婆婆跟前去求,吳夫人也只看著這個兒媳婦嘆氣,月下老兒合錯姻緣,這兩個一個是陶土一個是紫砂,便是揉碎了調成糊也燒不到一塊去。
柳氏愁眉不展,日日以淚洗面,撐得一月有餘,只覺生無可戀,她已然只求個名份了,卻連這一份體面也不留給她,還在吳家占著位子討人嫌作甚。
先是不肯吃藥,而後又不肯用飯,養娘哭著求她,也照樣滴水不進,吳夫人到床榻前去看兒媳婦,那勸她看開些的話說了一籮筐,她卻只當聽不見,實在無法,把兒子從畫舫上喊了回來。
「你真箇把那花娘擺在心裡了?」柳氏吐氣無力,手指四刮著刻絲被子的的牡丹暗紋,恁的一幅花好月圓,卻只蓋了她一個人。
吳少爺看著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柳氏,掀了袍角坐到她身邊,見她微微側過頭去,沉吟道:「我寫放妻書,和離罷。」
柳氏眼睛一翻,昏死過去。
等再醒過來,那放妻書已是擺在案頭,柳氏一把拿過來想要扯破,卻抖著手使不上力,捏得骨節發白,這還是她頭一回,見著丈夫的字跡。
原當他是個武夫,誰知道一筆字竟很能看,洋洋灑灑一大篇,一個一個字的看過來,恨不得在嘴裡嚼碎了吐出來:「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甚個鴛鴦雙飛,花前共坐,如今只如貓鼠相憎,狼羊一處。
吳少爺因著這張放妻書跪在吳家祖宗牌位前,叫吳夫人拿著鞭子狠抽,穿著單衣,一抽就是一條血印子,吳夫人一面哭一面打,打了他三下,便扔了鞭子捂著心口哭。
這回他卻是鐵了心:「作什麼非捆在一處,如今難道還有個別嫁就要死的說法不成?」皇帝的娘都另嫁了,是和離又不是休妻,初嫁由父母,再嫁聽自身,擇一個她想要的,不比這麼枯藤枝子似的活著要強?
柳氏提了筆寫了多少閨怨,她以為他看不懂,夾在書中,放在繡繃子下邊,他又有哪一句不明白,不說合卺之歡,連人倫都行不得,還作什麼夫妻,不如各歸本道,解怨再嫁。
說著又開了庫,把柳氏那些嫁妝俱都還回去,他這番作為卻叫外頭的都議論吳百戶戀慕煙花,把個花娘當作天仙供了起來,家裡的婆娘也不顧了,明明有妻有妾,妾還大了肚子,卻要跟妻子和離,那金陵像樣的人家,聽見了哪個不啐上一口。
柳氏病得昏沉沉叫人送上了船,吳少爺派了兵丁送她還鄉,養娘丫頭哭的淚人也似,那一柳氏送了來給他當妾的丫頭,死活都不肯走,只說回去也無面目做人。
吳少爺看著她伏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一聲冷笑:「這就是你們姑娘挑出來的軟和人。」說的養娘面紅耳赤,上去批頭打了她兩巴掌,吳少爺背了手出門,轉眼看看她:「要留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