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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裡頭正在收拾穿衣,等穿好了壽衣裳,就要抬出來叫人哭靈的,蓉姐兒立時站起來,揪著他的袖子不叫他走,一路揪到房門口:「你呆著罷。」她還是害怕,跟王老爺是打小失了親近,後頭雖住了一年,到底還是不親,心裡也難受,卻更害怕。

    一屋子便只有他們三個,徐禮知道不合規矩,覷著沒人摸摸她的頭:「你坐著,我叫人來陪著你。」覘筆去了,捧硯還在,使了個眼色,捧硯趕緊跑去叫人。

    一院子亂紛紛的,秀娘經過上回蓋墳也算知道白事該怎麼辦,預備下的孝衣趕緊換上,首飾俱都卸下來,戴上白絨花,再派了人去請陰陽先生,總要看時批書。

    還得去寺里請和尚來念經,家裡有那會念的人,也不拘是什麼經,先念了出來,甘露幾個忙得腳打腦後跟,哪裡還能分得出身來。

    徐禮見這一家子亂的沒個章法,抱了茂哥兒出來,闔上門道:「你先把衣裳換過,前頭要哭靈,你們倆個總發跪的。」家裡沒個主事的男人,秀娘想著一樁就吩咐一樁,肚裡原是有章法的,叫那幾個上門親戚一嚎,又要分神去同她們說話,半日只吩咐了幾件事,那一個個還纏著她說情份哭王老爺。

    覘筆尋了白布過來,徐禮因著是孫女婿扎了一條在腰上,所幸穿來的也是藍衣裳,兩個書僮因是徐家人倒不必綁白,蘭針從前頭掙脫了回來,蓉姐兒已是換了衣裳,茂哥兒也換過了,身上披著麻頭上頂了孝。

    徐禮往前去請安,秀娘後頭能理事,前邊男人卻無法交際,眼見得徐禮趕緊把他支出去,鄉下人家定了親,就是半子了,這時候不撐門戶甚個時候幫著頂。

    徐禮母親喪事時候便是他一樣樣跟著看過來的,既幫著分憂,王家的小廝夥計俱都識得他,曉得這位是大姑爺,也都聽他的指派。

    那些個叔伯堂兄弟,隔得近的還好,那隔得遠的,帶了婆娘過來便是想藉機揩回油,便是摸雙銀杯子銀筷子去,也算是賺了。

    徐禮一出來,先還不識得,等別個一說曉得是姑爺,眼睛一掃,瞧見頭上戴了方巾,又知道家裡是世代作官的,心裡先不敢小看。鄉里這些年統共才出得幾個秀才,眼見他年紀又輕,生得又好,再一開口有條有理,按排人靈堂,置上冰盆,再督促家下人都換上孝衣服,把那孝帽白布著人看著放在門邊,有人來了就扯一條給紮上。

    最要緊的是念經的,《密多心經》、《藥師經》、《解冤經》、《大悲中道神咒》輪迴著念,把那陰陽先生批的時書在靈前燒化,這才算是開了冥路,有引路王菩薩引他往陰司里去。

    那陰陽先生又斷了說要等到五七之後方有好日子好破土下葬,既這麼著,冰更得著緊著來,靈堂里陰惻惻,再擱上冰進去骨頭都打寒,蓉姐兒惶恐過了看著秀娘力氣不支,再看弟弟又只會抱了人縮在後頭,便自家去跪在堂前,火盆裡頭燒起冥紙來,有人來弔唁陪著回個禮,甘露便跟在她身後,再叫一個小廝打磐,幫著點燭燒紙。

    外頭還要請了木匠來搭彩棚,度著地方寬敞總要搭上五間大棚,秀娘再派了人去接裁fèng來,就歇在屋裡,一身身的裙裳做起來,再著人去買孝布黃絲。

    也不管活計好不好了,白絹先裁得了掛起來,床上也圍起白布,舊年還餘下些杉條,蘆席卻是不能用了,俱都要再辦新的來,等這喪事支起來辦著,那王家塘里,再沒一個不知道,王四郎有個厲害女婿。

    「那是要做官的,這個後生生得這麼好,做事倒利落,那起子打歪主意的,卻都熄了火。」一個兩個俱都這樣傳,等王四郎從蜀地趕回來,四七都快過了。

    一回來先給換上孝衣,扶了屍身痛哭一回,這樣大熱的天,屋裡又是香又是燭的,屍身總有些味道,哭過了進屋知道是徐禮幫著支撐,倒又高看他一眼,秀娘人懨懨的,茂哥兒小臉都瘦了一圈,看見王四郎就抱了腿要爹抱。

    「爹,還差著一付棺木呢,倒有幾種備下了,匠人也都是現成的。」秀娘叫這天折騰的吐起酸水來,又是泄又是吐,只在屋子裡頭養病,手上的事都叫蓉姐兒接了去,如今便是徐禮整日在一處,也沒個人說嘴了,兩個一力承辦了喪事。

    「不怕,你陳伯伯知道家裡治喪,給一付好板子,便用這個罷了。」蜀地桃花洞出的好壽木,陳家藏得幾付,知道王四郎家裡出事,均出一付來,抬出來就叫匠人切開,急趕著把壽木做出來。

    那幾個姑子也帶了家眷住了回來,只桂娘守過三七就又帶了蘿姐兒回去,急趕著百日裡出門,這麼些個姑子,一個伸手幫忙的也無。

    雪娘一樣樣都會打理,可她翻臉就要把五十來炷冥燭高香彩帛緞子跟一百個發糕饅頭減掉一半兒,叫秀娘止住了,便一疊聲的說過奢過費了。

    梅娘倒是肯做,可人實不機靈,同她說一百條杉條,三十二匹絹,她都能給記差了。蓉姐兒不要她相幫,還不如就老實坐著,不給別個裹亂。

    個個倒是都披起麻戴起孝來,當著那豬羊金銀山閒磕牙,一等有人進了門,連聲就嚎起爹來,張著嘴半滴淚也不曾淚,倒是梅娘哭的倒在地上,另兩個哭完了照樣直身子來,從袖袋裡摸瓜子磕。

    第166章 男兒郎別情依依小娘子重逢問婚

    王四郎一回來,各樣事體才算能定下來,送葬沒個男丁碰盆摔瓦怎麼成,便是陰陽先生算的日子往前靠,也還是得等到王四郎回來才能入土破孝。

    徐禮既是已經晚了,那便等到下完葬才告辭,王四郎派了人一路把他送回金陵去,坐的就是王家的船。

    蓉姐兒經了這回喪事,人瘦了一圈,圓臉兒都尖了下來,一雙眼睛更顯得大,送徐禮出去,她立著不能上前去,只巴巴的的瞧了她,她這麼看著,就似有雙勾子勾住了他,一步都邁不出去。

    兩個俱不說話,還是茂哥兒先動了,他鬆開蓉姐兒牽著他的手,小跑兩句上前去,張開手踮起腳來要徐禮抱,住了這些日子倒捨不得他了。

    茂哥兒也瘦了,就是瘦下來也還是個小肉球,叫徐禮抱在懷裡,摟了他的脖子問他:「你去哪裡呀?為甚不在我家住?我們也家去罷。」他自來身邊就只一個姐姐,王四郎便是呆在家中也不會同他玩耍,有了徐禮,多了個厲害的玩伴,這才萬分不捨得。

    再同茂哥兒說這頭是老宅,他也只認金陵那個是家,濼水王家塘不過是回來玩的,王老爺這場喪事,他知道是阿爺,哭得且比蓉姐兒更傷心,可哭完了,時候一長就又忘了。

    徐禮顛一顛他,一路把他抱到門邊,蓉姐兒接過來,徐禮看看她,叫她一聲:「妞妞,還有一年了。」再有一年等她過了及笄禮,就能嫁過來了。

    蓉姐兒剎時紅了臉,徐禮側轉身還又笑看她一眼,帶了兩個書僮往渡口去了,蓉姐兒立在門邊,身上還穿了白綾裙子,比原來那一團團的紅倒更惹眼。

    王老爺的喪事是辦完了,後頭留的尾巴卻還沒割掉,朱氏接了信不曾立時就來,這麼些年她早就明白了,王老爺看著好糊弄,耳根子也軟得很,可她不能碰,就是一下都碰不得。

    兩個原來還有些情份在,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又記起了前頭那一個,便是守在身邊給他送終,只怕也什麼好處都落不著,何苦又去王家塘吃閒氣。

    等女兒從泮水趕回來,這兩個才來披麻,可王家塘哪一個都不認她倆,朱氏這時候才悔起來,早知道王老爺還要回鄉,怎麼著也該登門拜見一回大伯。

    再說什麼都晚了,卻一樁事讓朱氏高興,別個女婿俱都幫不上忙,桃娘嫁的蔣家郎倒能幫襯著,他是正經女婿,辦起事來更快,王四郎回來瞧著那幾個扶不上牆的樣兒,再看看蔣大郎,心裡也嘆一聲。

    嘆歸嘆,事兒還是要辦的,朱氏這個年紀再想嫁是不能了,若她為著王老爺守,那王四郎便得給她養老送終。

    可王老爺那房子,如今卻是朱氏同王大郎一家住著,別人尚可,槿娘頭一個先跳了出來,便是出嫁的女兒得不著,也不能叫別個占了便宜去。

    才送了靈就吵成一團,若不如此,王四郎也不會急著把徐禮送走,這些爛事攤到女婿跟前,還怎麼給女兒作臉。

    「爹的屋子怎麼倒住個外姓的。」王大郎再改了姓王又有何用,族裡不認他,便是王老爺也沒認下他來,他就是個外姓的。

    「我是能砸了瓦還是賣了鍋的貼補兒子,我幫著王家也生得了一個女兒,到這時候要趕我出門,我便去衙門口喊冤!」朱氏一橫起來,槿娘立時啞巴了,禮法上卻是繼母不錯,要趕了她出門,王四郎可不得吃官司,不僅不能趕,還等養到她老死。

    王大郎蔫了這些日子,此時倒有氣性起來,總歸討不得好處,便又改回了本姓,還是姓鄭,朱氏送靈的時候也流過眼淚,到這時候才是真箇痛哭起來,倒比送王老爺上路多哭一擔,自此便是她一個守著房子過活,兒子兒媳婦還到外頭典屋子住。

    除開鬧著分家產,族裡又要修祠堂,年深日久,磚也塌了樑也不頂用了,族長不便出面,便叫王大伯過來,說甚個族裡一代只出王老爺一個縣丞,那刻名的地方要描金,還得單給他立個碑。

    這又是摸錢的事,一場喪事就辦了千把兩,若是算上那幅棺木更了不得,王四郎今年茶葉還不曾有出息,可這百八兩的事若不應承,族類里又不知有多少人說嘴。

    可前兒才支了兩百兩,隔一日族長又來了,這回卻是為著族裡的族學來的,王家塘里這幾年不曾出過有出息的讀書人,可原來卻出了一位五品官,如今已是上了京,那時候響鑼打鼓的抬了匾回來,又給五六百兩銀子,建了個族學。

    若要說起來,只跟王家塘挨個邊,不過是發達了回來顯擺一回,論起來還是王四郎穿著開襠褲時的事兒了,可他一聽便起了心,細細問了族長那是到外頭去當的什麼官兒。

    只知道姓名,跟二十年前往前京城做官去了,此時倒不知在何處,王四郎記在心中,又拿了一百兩齣來:「到要請個好先生坐館,叫王家子弟多出些高官。」

    這回送走族長,趕緊著收拾起東西來,秀娘得了信正奇,蓉姐兒「撲哧」一聲笑起來,覷著沒外人道:「爹這是怕了族長了,再不走,修橋鋪路都要找上來了。」

    王四郎正邁腿進來,聽見後一句應一聲:「可不是,便是作功德,這十方功德也不能算我一人頭上。」秀娘聽見他這麼說,鼻子裡哼一聲,日日在外頭走著,哪個見了不稱一聲四爺,倒真當家裡有金山銀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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