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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濼水便是到了夜半也不關門,還是沈家家業大了夜裡才拴個門,還有兩房人家看院,這會兒正是用飯的時候,蓉姐兒晾乾了頭髮只梳了個雙丫髻,頭上一件飾物也無,只扎著兩根杏紅飄帶,拎了裙角悄悄出去,瞧著倒似趁著主家歇息溜出來的小丫頭。
她一下跳上了船,蹲身就去摸那一船的荷花,撿了頂頂大的一朵握在手裡,花比她的臉盤還要大,舉起來興頭頭的搖搖花梗,問他:「全是你摘給我的?」眼睛都笑彎了。
她才洗了頭,身上俱是薔薇香,落日融金,萬道霞光給她杏紅色的單衫裙兒染成一層金,偏頭笑起來眼睛都生輝,徐禮總有三個多月不曾見過她,低頭看著她就笑,只知道點頭,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覘筆翻翻白眼,靠著船正嘖吧嘴兒,就看見沈家門裡出來個青衣丫頭,一路走一路左右四顧,見兩邊無人,才鬆一口氣兒,手裡拎了包袱,立在岸邊,想下來又不敢跳船。
覘筆扯過袖子,把手掌遮住了伸手過去:「來,我拉你一把。」
甘露手裡拿著蓉姐兒做了十來日的衣裳,聽見覘筆說話,抽了帕子出來,裹住手伸過去,那兩個說話全不顧人,甘露卻要替她看著,又把包袱擺在船艙里,跟覘筆對立著半晌沒話好說,只能抿了嘴兒笑一笑。
覘筆對她大生同病相憐之感,袖了手,那頭說個不斷,他也不好冷了場,道個好:「我叫覘筆,是少爺的書僮。」
甘露自然也不能扭捏:「我是甘露,是姐兒的丫頭。」兩句一說完,那邊已經扯到錢塘cháo好不好看了,只聽見蓉姐兒捂了嘴「呀」一聲:「那個人就叫浪卷了跑啦?」
徐禮見嚇著了她,伸了手去拍她的頭:「離得近了就叫浪卷跑了,我看見還有些人斗cháo的,那浪過來的時候叫卷了去,一個浪接著一個浪的,末了還能游回來。」
他說這些,蓉姐兒更不信:「發大水還能游回來?」濼水發過一場大水,水淹進屋裡頭,到如今牆上還有一道水線,她那會子還小,叫秀娘擺在浴盆裡頭,一家人推出來,一張大竹床當作船,就在上頭支起油布,一直等著水退下去,才下來,所幸水位不高,若再高些,乾糧也俱都吃盡了。
「等往後,我帶你去看。」想著以後能帶她到處走,心裡美出一朵花來,蓉姐兒嘻笑一聲,脆生生的應了,甘露耳朵都紅了,拿眼兒去看覘筆:「我家姐兒性子直。」
覘筆也跟著發汗,聽見甘露這樣說也嘿嘿笑兩聲:「我家哥兒,一向少交際。」便是已經定了親,哪有張口就說要帶著小娘子到處跑的。那兩個不覺著有甚,覘筆跟甘露倒一來一回的幫著找補。
蓉姐兒忽的想著了胭脂,噘起嘴來,嬌俏俏的問他:「你怎麼不給送胭脂?誠哥兒給我二姐姐送了,戚家少爺給我大表姐也送了,你怎麼不送我?」她皺了眉頭不高興,手裡拿著的荷花一甩,甩了徐禮一襟水珠子。
看見他眼睛上也叫甩著了,蓉姐兒又抿了嘴兒細抽一口氣,踮了腳去給他抹掉,叫徐禮一把抓住了手腕:「我也送我胭脂,好不好?」
他的心都跟著船兒一般盪起來,蓉姐兒紅了臉,剛才還發嬌嗔,這會兒只有嬌沒有嗔了,兩人動作叫手裡的荷花遮住了,徐禮握了她的手腕細細摩挲,指尖都在發燙。
甘露一轉眼見這個模樣,趕緊咳嗽兩聲,日頭漸漸落下去,河岸邊的人家拿了鍋碗出來清洗,再呆下去便落了人的眼,甘露輕叫一聲,蓉姐兒一拍腦袋:「給你做的衣裳,忘拿了。」
甘露趕緊把包袱拿出來,蓉姐兒看著她蜜蜜一笑,才要遞過去給他,又抱回來:「我手慢,你別笑我。」
「哎,我不笑你。」他拉住包袱一角,兩個又對眼看著,臉燒得越來越紅,快比那隻留一道邊的紅日頭還更灼人的眼了。
覘筆眼睜睜看著自家少爺從懷春小娘子成了個吐泡泡的魚,恨不能縮到地fèng裡頭去,甘露趕緊又咳嗽一聲:「姐兒,咱們趕緊家去罷。」
蓉姐兒把包袱往他懷裡一塞,抱一捧荷花:「這許多也拿不了呀。」抱了滿懷的荷花荷葉兒,甘露也抱滿了,還拿不下,徐禮笑一笑,掐了一朵下來,往裡花心裡頭傾了油,再拈上燈芯,擦火點著了,順著船推到河心裡去:「不必全拿,你還到那平台上去,我放燈給你看。」
第164章 一河燈徐郎心意念看cháo蓉姐說嫁
徐禮把一船的荷花都倒了燈油,拈上燈芯,半個河岸都亮了起來,一朵連著一朵的送出去,蓉姐兒趴在平台的欄杆上,兩隻手託了腮看著直笑。
蘭針等得腿發軟,看見蓉姐兒爬了梯子上來,一屁股坐下再起不來,還是甘露怕夜裡寒涼了拿了紅披巾上來給她罩上。
徐禮等荷燈放了大半,立直了身子看向她,黑夜中哪裡還瞧得清眉目,可只曉得方位也叫他立住了不動,夜色里瞧見那一團紅,知道她還在,他就不停。
徐禮一朵一朵的放,蓉姐兒便一朵一朵的數,先還數得清,等河面上的燈越放越多,她就只顧著看燈,渾忘了還在數數。
等一船的荷花放到河裡,原來聚在一處的荷花燈,早就被輕波搖開去,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在河岸邊看,徐禮站在船上,圍著這一圈燈,便似個玉人。
這個玉人還在笑,抬頭望著星子笑,岸上的姑娘一個扯扯另一個:「這一個莫不是傻子吧?還有長得這麼好看的傻子。」
覘筆聽見不樂意了,才要回嘴,另一個道:「戴著軟巾呢,是個讀書人。」這句讀書人的話一出口,岸上的人再不說甚了,讀書人嘛,總有些個呆氣,一到清明孔子生辰,那南山上的古聖人讀書台,圍著一圈圈的讀書人,扎了堆的喝酒笑鬧,吃到醉時,連規矩也不顧了,解了衣裳臥在大青石上頭酣睡。
分明沒量,還偏要把杯子擺在溪流里,順著流下來,誰拾著了誰就吃酒作詩,先還作得幾句,越吃越醉,流下去的杯子路過的樵夫拾了好幾隻,那可都是燒得好瓷器,往質鋪裡頭還能當個二三百文錢呢。
徐禮叫人當個傻子看,可他半點也不在意,等著一河的荷花燈散開去了,岸邊的人也都散了回家,平台上亮起一盞燈,三長一短,等這四下亮完了,那燈便不再點起來。
覘筆側頭看著徐禮,沒成想少爺這悶聲不響的,倒跟人家姑娘連暗號都打好了,這要不是自家少爺打小就是嚴正刻板的人兒,還當是哪家的登徒子要上門採花去呢。
徐禮先是一怔,爾後耳朵燒得通通紅,他才剛摸了她的手,手指頭可不就是這麼摸了四下的,心裡喜起來,呆立著,等夜色越來越濃,濃得瞧不見那團紅了,這才招了手,請船家搖到清波門去,捧硯早早就在那兒的客棧里訂了屋子,只等他們去了。
蓉姐兒看那船行走了,這才緊緊斗篷把下得樓去,甘露給她鋪了床,蓆子早早就拿井水抹過,涼浸浸的,床邊還掛了薄荷冰片的香袋兒,她到底沒忍住問一聲:「姐兒,你們可是說好了?」
蓉姐兒瞧瞧她,點一下頭,可不是說好的,那說書的,說到打暗號,都是三長一短或是三短一長,接下來便是打家劫舍。
蓉姐兒躺在床上又想起他說要帶她去看錢塘cháo,心裡樂滋滋的,翻了身坐起來,不叫甘露吹燈,鋪開來又把那cháo水看一回,那裡頭一個小藍點兒,可不就是叫cháo水捲起的人。
這麼大一片cháo水,想想就怕人的很,打過來轟隆隆炸雷一般,站近了看,還不知是怎樣情景呢,蓉姐兒握了一把頭髮撓著臉,甘露催了幾回,才肯把那畫細細捲起來藏好。
「甘露,我往後也去看cháo的。」躺到床上還念念不忘,大白輕悄悄跳上來,伏在她竹枕邊上,卷了尾巴搭她的手,蓉姐兒翻身摸了大白一把:「大白,我以後也帶你去看cháo。」
夢裡全是荷花燈,這回她站到河岸邊上跟著他一齊放燈,那燈排成一個圈,一朵朵飛到天上去,蓉姐兒夢裡還在樂,睡得香甜,清早茂哥兒都起了,她還賴在床上。
茂哥兒邁著門坎進來,扒到床榻上推她:「姐姐,起來。」叫了一聲不醒,他又叫一聲,蓉姐兒這才眨眨眼,茂哥兒笑得眯起眼睛:「姐夫來啦。」
一大清早就來了,還帶了賀禮,說是遊學恰巧路過濼水,特來拜訪,潘氏喜得合不攏嘴,徐禮早就長開了,不似十一二歲的少年模樣,眉目英挺,身材修長,潘氏越看越歡喜,又是茶又是點心,還問他一早來用過早飯不曾,坐下一道吃些。
秀娘曉得他是特意來了,哪有這樣巧的事兒,徐禮看重蓉姐兒,她自然只有高興的,笑道:「也不是外人了,坐下一道吃罷。」
徐禮來時用過了,這會兒也不推辭,一家子都坐下來,後邊蓉姐兒才抱了茂哥兒出來,茂哥兒整個扒在她身上,越是會走會跑了,倒越是偷起懶來。
徐禮見秀娘沈老爹坐到一處,才明白一處用飯是不分男女的,知道能看見蓉姐兒,當著人還坐得板正正的,嘴角卻翹了起來。
蓉姐兒是壽星,別個面前都是粥,只她面前是一碗壽麵,上頭蓋了一個蛋,還有一大塊鴨脯子肉,湯料鮮得很,佐著小菜香噴噴一擺上來,茂哥兒就流口水,不肯再吃自己的粥,扒上去就要吃姐姐的面。
沈家也沒甚個食不言的規矩,喝粥吃菜,還要扯上兩句世情,外頭又有甚個新鮮事,蘿姐兒的婚事,王老爺回鄉的事,再有孫家大姐女兒也要出嫁,樣樣都要備禮送人情,熱熱鬧鬧扯開來便是日子,徐禮越聽越笑,待看見蓉姐兒偷眼瞧過來,又紅著耳朵轉過去,茂哥兒坐在她腿上要吃要喝,張著嘴小麻雀吃食似的,嚼一口急急咽下去,叫蓉姐兒揪了耳朵:「慢著吃,狗兒爭食呀?」
茂哥兒露了牙對她笑,還是著急著吃,等吃完了,跳下來就去抱徐禮的腿:「面具!糖!」他還記著呢,徐禮糖粥吃了一半兒,低頭看著他就笑,一把把他摟起來:「還要甚?」
秀娘倒不好意思起來,潘氏看見先是笑,又細細皺了眉頭,這個孫女婿好是好,到底年紀大了些,茂哥兒叫徐禮抱出去買東西,秀娘吩咐小廝盯著,潘氏卻把秀娘拉進屋裡。
「這個徐家哥兒,看著總有十七八了吧?」抱著茂哥兒倒跟抱著兒子差不離,那些個成親早的,可不早早就當了爹,她背了蓉姐兒,神叨叨的問:「可別是已經有了房裡人了罷?」
秀娘搖頭:「這倒是不曾,他舅媽打了保票,這可是個守禮的哥兒,屋子連使喚丫頭都無。」可潘氏說的話卻有道理,徐禮哪裡是十七八,他已經二十歲了,就要回去行冠禮的,她同四郎兩個還備了一份大禮,預備著給他送到徐家去。